今天是农历正月初五日，在北方农村称此日为“破五”。比较讲究的人家，凡逢“破五”不出门，不走亲戚串门，生怕破财招灾。记得小时候，每逢“破五”清晨，祖母都要按当地年俗“铲五穷”。也就是裁五个手牵手的红纸人儿，剪开七窍，点上一支香从五个红纸人最中间一个的嘴中将香插入，搭在簸箕沿上，然后左手托簸箕右手拿扫帚，依次从主屋、厨房及其他小屋内到处扫些垃圾于簸箕内，内口喃喃有词曰：“铲五穷，迎五福，接百祥……。”最后从垣门将五个红纸人送出去，至村头什字路口处，将簸箕内垃圾与五个红纸人倒掉，拍三下簸箕背，便转身回家。这就算是把家中的五穷给连根铲了。
自我记事起，祖母每年“破五”清晨惯例“铲五穷”。四十年来年年破五铲五穷，四十年来岁岁破五迎五福，照例陋户从未纳得百祥，鄙门从未迎得五福，还是过的穷苦日子。五穷典故，出自《全唐文》卷第五百五十七，韩愈《送穷文》载：
元和六年，正月乙丑晦，主人使奴星结柳作车，缚草为船，载糗舆粮，牛系轭下，引帆上樯。三揖穷鬼而告之曰：“闻子行有日矣，鄙人不敢问所涂，窃具船与车，备载糗粻，日吉时良，利行四方，子饭一盂，子啜一觞，携朋挚俦，去故就新，驾尘风，与电争先，子无底滞之尤，我有资送之恩，子等有意于行乎？”
所谓五穷者，即“智穷、学穷、文穷、命穷、交穷”等五种穷鬼，故要三揖而送之。看来自唐以来，就有“送五穷”的风俗了。宋·陆游 《闲中乐事》：“五穷虽偃蹇，二竖已奔亡。”金·边元勋《七夕》：“高楼人散酒罇空，漫拟新文送五穷。”明·卓人月 《花舫缘》第一出云：“廿载磨砻，薄命刘蕡心自懂；五穷搬弄，无缘李广数难封。”清·张令仪 《不寐》：“一岁又将除，五穷复难送。”从古人诗词中则知历代世人最怕五穷，期冀五福迎门，这是世代百姓的美好愿望。
农村人每逢破五要铲五穷者，是希望能过上好日子。不知什么时候寺院也每逢破五要迎财神呢？甚至去年春节到上海玉佛寺，还有拜太岁的俗风呢。还有藏传佛教亦有“黄、白、红、黑、绿”五路财神。佛教多元化中五路财神的出现，无非是为了旺寺院香火，增寺院银钱收入罢了，故摄奉关帝财神为伽蓝护法神之一。为了迎合世俗爱财的趣味，春节破五便有寺院迎财神的世俗风靡，真笑杀人也。
华夏民族信奉的财神有二：一为道教赐封的天官财神；一为民间信仰的四方五大财神。记得小时候，年年春节耍社火、唱秧歌，每晚以“天官赐五福，刘海撒金钱”一折故事压轴收尾，有词曰：“一保雨顺风调，二保国泰民安，三保牛羊满栏，四保四季平安，五保五谷丰登……。”民间信奉的四方财神为：西南端木赐、东北李诡祖、东南管仲、西北白圭；民间信奉的五大财神为：东比干、南范蠡、西关羽、北赵公明、中斌王亥。此外，刘海、钟馗亦位列财神。我的老家甘谷，将燧人氏火神亦当财神信奉。一般奉黑虎赵公明为正财神，奉李诡祖、比干、范蠡、刘海、管仲等为文财神，奉钟馗、关羽为武财神。
据笔者所知，“天官赐福”中的天官就是黑虎玄坛赵公明。刘海撒金钱的故事深入民间，广为流传，故为民间喜爱的百姓财神。范蠡、管仲未为相国前，皆以慧眼从商，是当时著名的经济学家，又善治国之道，列财神之位，理所当然。比干无心而富有治国雄才，故亦列文财神之位。钟馗打鬼驱邪，关羽护院守门，列位五财神，理所当然。那么。佛经里的善财童子、北方多闻天王、布袋和尚亦被后人尊奉为财神。镇守北俱芦州的毗沙门天王，义译为多闻天王，右手持慧伞左手握神鼠，此神鼠亦名吐宝鼠，意谓能吐无尽宝藏，慧伞有降魔保安的作用，此尊神为护佑众生修行资粮的福神，故堪列位财神。据四十卷本《华严经》则知，善财童子乃南天竺国福城大夫长者之子，初出生时，家里种种珍宝自然涌现，故名善财。善财又是华严会上亲历百城烟水、广参五十三员善知识者，财宝法宝之象征，故堪列财神之位。
若按社会各行业而论，裁缝奉祀伏羲氏，鞋匠奉祀孙膑，求取功名者奉祀梓潼帝君，油炸店奉祀燧人氏，梨园奉祀楚庄王，杏林奉祀十代名医……，那么大字号家从商奉祀财神者，学赵公明天官赐福而兼怀济世心，学比干、范蠡、管仲的经世才而以慧眼务商伦，学刘海撒金钱而兼怀扶贫济困心，学钟馗打鬼祛邪而高树有道取财之商风，学关羽忠义千古而恪遵商道信誉，学善财广参而累积正道从商经验……。如斯从商，则无商不道矣。
自明代以来，关羽被赐封为关圣帝君后，神位不断提升。在我的老家甘谷，关圣帝君竟与梓潼帝君张亚子、至圣先师孔子（或与药王孙思邈）合称为三圣贤。关圣居中，孔子（或孙思邈）、张亚子皆为左右胁侍。或与孔子合称圣贤，孔子为文圣，关羽为武贤。据周作人的考究，关帝神位的不断追加特别是在民间信仰的不断深化，这与刘皇叔威望的提升不无关系。民间尝以农历五月十三、正月十三、九月十三为关帝圣诞日。又据僧传灵感录则知，关羽亡魂曾在荆州玉泉山皈依天台智顗大师，就此因缘位列伽蓝护法神之一。禅林过毕春节，正月初五日早斋毕，则先于伽蓝殿关帝像前拈香上供，然后于选佛场起香坐禅，并美其名曰“元宝香”。对自给自足的禅林而言，为了确保禅众四季衣裳、三时粥饭，自然希望香火鼎旺、庄园丰收。何奈今日诸多寺院，忘却了禅堂起元宝香的丛林古规，竟于正月初五日子夜举行隆重的迎五路财神法会，促使寺院卷入商业浪潮，俗化佛门净地，反使佛祖满身尽沾铜臭味。往昔维系丛林禅众慧命的元宝香，换来了迎合当今世俗社会的求财会。悲哉，哀哉！哀哉，悲哉！
试问：若不止恶向善，一心想着竟发意外财，有那可能么？孔子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不以勤俭致富，坐待天上掉元宝，有那么幸运的事么？佛教是无神论者，强调“众缘和合”理念，没有外道纯救济之说。佛不过是三岔路口的个指路人而已，根本给予不了你什么，也保佑不你什么，只能告诉你“取之有道”的发财路，一切还须靠自己勤俭而致富。勤劳是发财的正因之本，节俭是聚宝的助缘之根，正因助缘和合而用，君子务本商道，本立而道生，财源自会滚滚而来，岂用迎五路财神而接四面财、八方宝乎！若以烧大红蜡烛、烧大把高香为发财之道者，恐怕是错认了定盘星。在空气污染极其严重的当今社会，若不秉烛烧香则积无上福德。记得我县甘谷，在清代曾出一李则广大学士，为甘城渭河岸北亮江寺财神殿撰一副抱柱楹联云：
只有几文钱，你也要，他也要，给谁是好？
不作半点事，朝来拜，夕来拜，叫我为难！
此联堪为今日一味以迎财神而痴心妄想发大财者鉴。还是那句话，发财致富靠勤劳，聚宝脱贫靠节俭，“大富由命，小富由俭”。靠勤劳汗水赚来的钱应珍惜，若不杜奢靡而挥霍则永不富矣。噫！
勤劳富贵根，节俭聚宝盆。
向佛心修善，遍地尽黄金。
2018-2-20，于粱安白叶莲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