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说,一个人在中年以后对于生活的知足与否往往取决于童年的幸福程度。
我是在石景山那边儿长大的,小学三年级我搬了家,然后再也没回去过。我大概是忘了她罢。然后我就遭了报应。
回忆这种东西完全就是个定时炸弹,还带连环炮响的那种。十几年了,那天我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去搜了几张石景山的照片,一大炮记忆就噼噼啪啪的在我脑子里炸了。
我打小儿是我们家唯一一女娃。男孩儿堆里长大,一是我们那片儿也没什么女孩子,二是有女孩儿也不会跟我玩儿。我五岁的时候就跟着我哥翻四米高的墙,看他哥儿几个有的胆儿肥的直接就跳,震的脚狂痛也在那儿笑,有的抱着个电线杆儿往下滑,落的稳稳当当。我胆子小,是被他一变态帅的哥们儿给抱下来的,别人都不要。哈哈,五岁时候就知道往帅哥身上蹭。
我上一年级的时候,我哥上四年级。我从小跟他混,我们俩干的最多的事儿就是从他们家床头儿窗台上金色小猪存钱罐里掏出几个钢币儿去买那种一毛钱一袋儿的牛羊配,三无的膨化食品,咬起来嘎嘣嘎嘣脆的嘣牙,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零食。我们俩晚上跳完绳就在路灯下分着吃这个,吃完回家。
他平时也没少欺负我。特逗的是,有一回,我们搞春游在操场上排队,有一个男生跑急了一不小心把我给撞倒在地上,人规规矩矩的把我扶了起来,问我没事儿吧,我说没事儿不疼他还道了好几次歉。这事就这么过了我都忘了。结果当天下午我就听说我哥把那个男生给打了,傍晚回家,他小跟班还一脸窃喜的跟我说,你看你哥对你多好,多帮你打抱不平。我当时真的是要疯了,冲我哥狂叫了一通,他到不以为然,带着他小跟班儿们悻悻地走了。后来那个男生再见到我都跑的远远的。
那个时候,道路两旁全是台球桌。满大街都放的SHE的super star."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 are my super star"这首歌成了我以后的人生里唯一一首不会跑调的歌。
我死都记得,那天就是在放这首歌,我哥和那片儿一小霸王打台球,我在旁边看。不知怎么的就起了口角,我哥把杆儿往台儿上一扔,那小霸王煞是个没脑儿的种,拿起个黑8就对着我哥扔,我哥往边儿上一闪倒是躲过去了。结果我刚好从桌子底下站了起来,正正的砸在了脑门儿上,伴随我杀猪一般的嚎叫,额头上的包以电光火石之速长成了山峰,眼泪喷射成了河流…
那家伙小霸王一看我立马怂成了小王八,拔腿就跑,我哥追了他三条街,把他揍的比我惨。
后来我哥被他爸揍了,一声都没吭。我妈让我以后少跟我哥混,我也没听。我哥后来告诉我做人要学会看菜吃饭,要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人家给你一嘴巴你就要还人家一拳头。虽然不知道他在哪儿听来的这些话,但我当时真的觉得他的形象瞬间高大了五厘米。
再后来,我跟班里的小伙子们也玩儿熟了。有个男孩叫赵超,脑袋长的圆圆的。她妈跟我妈是朋友,我每次去他家他妈都逼着他在写作业,可是他就是不会写,只会照抄。
有一回在学校里赵超跟小女孩儿玩疯了,追着小女生跑,把小女生堵在女厕所里还在门口脱了裤子狂笑,我在门口扭着脸冲他说:“赵超,你再这样我就告诉你妈!”他还越来劲,扭着屁股笑:"你告啊你告啊!"然后我回过脸就把他给揍了。他也没生我气,还是老找我要作业抄。
还有一个男生叫成诺,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名字。他们家是开餐馆的,这是我觉得最幸福的家庭。他是我带回过家的第一个男生。
我,他还有一个叫周越的男孩儿,我们仨儿是铁三角。周越家住的很远很远,我跟成诺经常走很远很远的路去找周越玩儿。我们并排着走,说好多好多的话,他说我听,我说他听。
那条很远很远的路上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桥,白白的。边上汽车飞驰,阳光把我们的样子变得好看。我们在桥上总会看到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诚诺装饰有限公司。我总是讪笑着问他这是你开的吗?他说当然不是啦,我以后开的公司肯定比这个要大啊!到时候你和周越都要来抱我大腿,然后我就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我感动的一塌糊涂,恨不得当时就抱着他的大腿不松开好了。
大话家成诺也曾堕落过,有一个整整的上午,他都没来上课。老师让我去他们家问问情况。我跑到他们家,中午伴着香喷喷的饭菜味道,我看到他在那儿吃的正香。我一进门就喊:"成诺!"他一看我来,脸都绿了,扔了筷子一边冲我使眼色一边向我跑过来。我那时候哪看的出来那么多,直接一句"你上午怎么没来上课啊?"她站在收银台上的妈妈像吃了五雷轰顶丸一般:"啥,他没去上课?"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噼里啪啦就是一顿猛锤猛打,我在旁边都呆了,忙忙叫唤:"阿姨阿姨,您别打啊别打啊!"她妈刚住了手就把他爸给招来了,又是一顿狠揍,我当时真的是要哭出来了。事后成诺说他上午逃课去了网吧,下午鼻青脸肿的去了学校。三天没理我。第四天,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去求他原谅我,他带着我去他家隔壁的隔壁阿姨家喝了酸奶,告诉我说她妈在这存了钱的,要喝酸奶报他的名字。
我们住的那片儿有一个很大的希望公园。希望公园里有一个小小的孔雀园,有一高高的木头栅栏门总是锁着。透过缝隙,我看的到孔雀,闻得到一股臭臭的味道,却从没看到过孔雀开屏。希望公园里还有很多的湖啊河的,我们在湖边沿抓蝌蚪。成诺告诉我要抓透明的小蝌蚪不能抓纯黑的,纯黑的长大了就是癞蛤蟆,透明的就是小青蛙。可是我的小蝌蚪永远在长出两条后腿之前就都死掉了。而成诺的小蝌蚪真的长成了小青蛙。
有一年冬天,我妈出远门,我爸上班儿前让我哥跟我就在家里玩儿。结果我爸前脚一走我哥后脚就出去浪了。
我闲的无聊,就找成诺去希望公园玩儿。那时候湖面上结着比指甲盖厚一点儿的冰。我跟成诺说想滑冰,他说那天窄河里的冰应该厚些。我过去一看,好像是厚了那么一点点。冰面离岸有一米多高,我机智的找了块砖扔了上去,冰块四分五裂。我也不知道当时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我可能比砖头轻吧。然后我就蹦了下去,一点点都没有,冰的存在感。我一下去就沉了,冬天啊!可是事后回忆起来我竟完全不记得水有多冰,就记得我在水里不停地灌水。闭着眼睛,全是黑乎乎的。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狗刨。
可能是穿了羽绒服的缘故,我浮了起来。看见眼前有一根木条,可能是成诺伸的,我紧紧的巴拉着靠岸的石墙,一只大手拉住了我,是一个陌生的叔叔,一把把我托上了岸。上了岸,好多人问我怎么样?我吓的话都说不出,一直哭一直哭,直接就往家里走。成诺跟在我身后。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回家时我爸爸还没回来,我哥已经回来了。他一看我全身湿透一直哭也吓坏了,他给我弄了一大缸热水让我泡完澡后裹在被子里。把我的衣服挂了起来。我跟我哥说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我爸啊!
晚上,我爸一回来,看见我的衣服凉着,“哎呦,丫头不错啊,还把衣服洗了啊今天。”我望着他,笑的跟朵花儿一样。
之后他去了一趟我哥家,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我爸回来就抄家伙追的我上窜下跳,鸡飞狗跳。那天我果真是受了教训,我那不靠谱的哥果真是又出卖了我。后来他告诉我,我爸一过去两句话就全给套出来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后来跟着我爸妈,我像全天下最无情的人一般,连一声招呼也没有打就搬了家。我不记得我是因为太舍不得还是太没心没肺意识不到这样的分离竟成了永别。
没有一丝丝的联系,以至于多年后的今天回忆起这这些,我竟有些怀疑那些时光是否真正存在过。如果没有,那我是怎样长大的呢?
像从一个没底的麻袋儿里倒出的玻璃弹珠,它们是那么的晶莹,自带着梦幻的光亮,我的童年。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赵超没有长大,托着他圆圆的脑袋在窗户边做着作业。
希望公园里荒草丛生,孔雀都飞了出来,在结着薄冰的湖面上开了屏。
成诺长成了帅帅的大小伙,真的开了大公司,他带着周越人模狗样。
而我死去的小蝌蚪长出了两条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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