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创非首发,首发叶贝文化,ID:禾闻杉,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主题创作第五期:成长的创作
雨夜,丝丝水珠划过脸颊,似刎去血肉般痛着。我在昏暗街道奔跑着,妄图抓住她的手。路的尽头,车灯闪烁着靠近,照出她的剪影。她舞动着,在我面前又一次逝去。血液流动着铺开,像一朵败落的玫瑰。
1
我与她在大学时相识、相恋,在朋友们祝福钦羡下迈入婚姻的大门。婚礼盛大而梦幻,我们拥吻着彼此,许下与共一生的誓言。
婚后,我们为生活一同奔波,我的事业不断向好,未来一片幸福曙光。虽然偶有摩擦,但我仍然深爱着她,我们离不开彼此。
起初,我与妻子只是发生了同往常似的一次争吵。地上碎裂的碗混着几块粘腻的米饭,轻易引起的怒火伴着越来越多的吵架次数,让我有些心力交瘁。
她摔门而出,我独自在家中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心情平复下来,我出门去寻她。走出小区,却看到街边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
我的心脏忽然一阵钝痛,连忙挤过人群进去。妻子倒在血泊中,身体扭曲得不成样子。她的眼睛还睁着,目光仿佛落在了我的身上。血泊中的妻子正注视着我。
我呆立着,难以接受眼前的场景。
似乎是做了一场梦,天旋地转间我再一睁开眼,刚才的一幕完全消失。
咖啡还冒着热气,我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额头沁出冷汗,我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叠起来扔进垃圾桶后看了眼规整地放在右前方的手机。现在是十点31分。
通知栏上有七个未接来电,都是妻子打来的。最后一个显示着[梦梦 10:11],是20分钟前打来的,响了59秒。
我点下回拨,一分钟后被自动挂断,妻子没有接。于是点开微信,在妻子的聊天框留下语音。
“老婆,我加班晚了,刚刚没看手机,马上回去。”
刚刚的梦境给我留下的冲击还未淡去,我有点莫名的担心,想赶紧回去看看妻子。
当看到家中的灯还亮着时,我松了口气。我跑上楼,敲了敲门准备跟妻子道个歉。但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动静,于是我掏出钥匙。开了门后,家中一片寂静,妻子似乎并不在家中。不对啊,平时我们离开房间一定会关上灯的,再说,这个时间妻子出去干什么?
我把包扔在沙发,看到客厅桌子上放着一块小小的巧克力蛋糕。
今天好像是妻子的生日,我竟然完全忘记了,她肯定因为这个生我的气才跑了出去。我赶紧出门去找她,她不可能回娘家,现在绝对在外面。
穿过小区,我径直奔向镜湖公园,她不开心时经常会去那边。虽是公园,却没几个人过去,如同被遗忘般寂静。妻子一定正坐在那边的长椅上望着湖伤神。
到了通向湖边的小路,我看到了妻子,她正站在一盏昏暗的路灯下。我松了一口气,慢下脚步朝她走去。
她似乎在跳着一支舞,身体轻盈地动着,如同一只翻飞的蝴蝶。
我看着她的身影出了神,她许久未曾跳过舞了。可紧接着,噩梦般的场景出现。我着急地冲她大喊:
“陈梦,危险,快闪开!”
一辆不该在此出现的车忽然驶来,下一刻,是碰撞的巨响。妻子倒在地上,黑红色血液摊开,与梦中场景重合。
她死了。
我疯了般跑向她,抱起她的身体。血液从她的脑后汩汩流出。我拼命擦着她额头与脸庞沾染的血污,彷佛这样她便不曾受伤。血液浸透了我的衣袖,我却无法流出一滴眼泪,只剩剧痛从心口蔓延至整个躯体。
2
又是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只余黑暗。不知过了多久,面前有了色彩,一幅幅画面幻灯片似的播放着。一张张,一幕幕,皆是陈梦,我的妻子。
生气地指着我怒骂,难过中默默擦去泪水,出神地望着窗外。缄默着的,爆发着的,鲜活的,冷峻的,皆是她。我们是何时如此剑拔弩张的?我已经不太清楚了。
但目前,我似乎陷入了一场循环之中。这场循环一定有着某种意义,我必须救下妻子,结束它。
睁开眼睛,我顾不得拭去额头上的冷汗,连忙打开手机。
10:10
妻子的第七个电话响起,我立刻点击接通。“林志!为什么不接电话?都这个时间了为什么还没回家?”她愤怒的质询在此刻让我无比安心。她还在,说明一切都来得及。
“梦梦,今天临时加班我忘记跟你说了,我马上回家,等我!”
“加班加班,每次都是这样,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还记得吗?”
她隐隐有些哽咽,不知是否又因我而哭泣。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该稳住她的情绪,怎么办,该怎么办。
“对不起,梦梦,我确实忘记了。但请你等我,给我个弥补的机会吧。”
我还是选择了如实回答,欺骗只会更糟糕。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我没有停下脚步,向着家的方向冲着。
“你很久没有对我道过歉了,我在家等你。”
留下这么一句话,她挂断了通讯。我心急如焚,拦下一辆出租车。在经过一个花店时,我叫师傅停下了车,等我片刻。
她总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但却从来没找我要过。也许是暗示过吧,我是怎么回答的呢?不如省下钱干些别的,花看看就好。
看看就好,终归不属于她吧。
我挑了一束黄玫瑰,代表恋人的歉意。现在表达,也许不算晚。我捧着这束花,下车后奔向我们的家。到门口调整着我凌乱的呼吸,敲了敲门。
门缓缓打开,妻子完好地站在我面前。我松了一口气。
她露出了一丝喜悦,在眼角,挤出了微小的几条细纹。美丽的细纹。
“梦梦,对不起。这束玫瑰送给你。”
我将这束嫩黄双手轻轻捧到她面前。
“生日快乐。”
她接过了花,轻轻嗅了嗅,挪开了身子往回走。
“你不是觉得这些花草最不实在吗?我之前买的时候还说教我呢。”
“有吗?”我望向她,回忆思索着,“那确实挺惹人烦啊。”
这么一想,在妻子工作时确实自己买过几次,在怀孕不工作后便没再买过了。回到客厅,我脱下外套,规整地挂好,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妻子将花插在空了许久的花瓶中,然后走向小小的巧克力蛋糕,轻轻切成两半,递给了我一块。
“分你一半,就当原谅你了。”
黄玫瑰沾了些水珠,温柔地散发着光芒。我看着妻子,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喜欢花。
挽回了因难过而出门的妻子,弥补了这次忘记她生日的事件。这样大概循环就结束了,我成功拯救了妻子,避免了那场车祸。
躺在床上,我紧紧抱住妻子,仿佛在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3
夜里醒来,只觉身旁空空荡荡,本该躺在我身边的妻子不见了。在我以为危机度过之时,妻子竟然悄悄出了门。我急忙摸黑打开了床边柜子上的台灯,打开正充着电的手机。
已经凌晨三点半了,她何时出去的,我竟未曾发觉。窗外飘起了小雨,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浑身碎裂般的低嚎。
我披上外衣,提起裤子踩上鞋就往外冲。到了外面的街头,路上没有一个人,世界寂静着啜泣。冥冥中我像是预感到什么,拼命向着路前方的尽头跑去。
路灯不在,黑暗混着雨水迷蒙着我的眼睛。忽然,一道光从尽头出现,照着的前方有一道黑影。
黑影渐渐清晰,妻子的轮廓显现。我拼命向前冲着,嘶吼着,快离开那里!
她回过头,朝我伸出一只手,好像在邀请我共舞。
车灯愈来愈亮,妻子似乎对我笑了。
我没能抓住她,迟疑地退缩了脚步。又是“砰”的巨响,世界停滞,雨点悬空。闪电劈开混沌,照亮一瞬。我看清楚了那辆车。
开着那辆车的人,是我。
4
我头痛欲裂,整个人瘫倒在雨中,双腿绵软无法站起。妻子的血被雨水裹挟着,向我涌来,转眼间似乎将我包裹住。我难以呼吸,在其中挣扎着。
“林志,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决定就是跟你在一起。”
“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生孩子的工具吗?”
啪的一巴掌打来,我猛地清醒过来。雨夜,尸体,车辆都消失不见。
眼前是盛怒的妻子,正怒目圆睁地瞪着我。我还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正沉浸在刚刚的刺激中,不知如何回应。
“好,不说话是吧,默认了呗,那我走。”
直到妻子走出了门我才慢慢缓过来。循环的场景改变了。我有些疑惑,为什么在我成功弥补后循环并没有结束。难道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解决?
我翻出手机,发现通话记录少了一次,最后一个不见了。而前几个未接通话的时间也都发生了变化,日期与时间相隔得更远。我看了眼日期,今天是2月14日,我似乎来到了两个月前。联想刚刚妻子的话,我的记忆浮现。
“梦梦,我们再试着要个孩子吧。”
“为什么,不是说好再等几年。而且……”
“现在机构有了新老师,你正好多在家待些时候,你不是也想要个孩子吗?”
“林志你有心吗?我工作为什么不能继续了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想跟你多说了,你让我觉得恶心。”
接着便是我醒来时的那一幕,妻子给了我一巴掌便生气地离开了。我不知道这个时空下妻子命运会如何,有些担心她就这么出去是否又会遭遇不测。但上次循环给我留下极大震撼,驾驶着汽车的人分明长着与我同样的脸。
想了一会儿后我还是决定去找找妻子,这时却传来了一阵电话铃声。我循着声音发现是妻子的手机,她出去时忘记拿走,遗落在了沙发上。通话显示的备注是张医生。我疑惑地接起电话,告知了对方我的身份。
“你好,我是陈梦的丈夫。”
张医生在听到我的身份后沉默了一阵。
“请问你有什么问题吗?我的妻子怎么了?”
“我是陈梦的心理医生。您还不知道陈梦的状况吗?她目前是中度抑郁与中度焦虑的状态。”
“怎么回事?她没有跟我提起过啊。”
“我想,经过我前几次的了解,她的症状很大程度上与你有关。”
……
我打开妻子的手机,想看着张医生发来的诊断记录。妻子便签中的记录却先亮了出来。我翻到最上面,第一条已经是上一年8月份。
5
8月17日
最近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恶心,月经也迟迟没来,我有些担心。验了一下后,竟然是怀孕了。
可明明措施正常做着呢,几率应该很小啊。
我告诉了林志,他说要想一想,这个计划外的事情还是给我们俩带来了一些困扰。最后他想让我留下这个孩子。
我们是想要个小孩,本想再过几年,但没想到会来那么快。我也有些不忍心,考虑了两天也同意了留下这个小生命。
林志让我辞掉工作,其实我心里有数。我是舞蹈老师,工作难免会有剧烈些的运动。所以在我决定要留下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在想过先放放工作了。但他的态度让我很不舒服。
“梦梦,我现在升职了,工资也涨了些,你那些工资不用也差不多,就在家待着安稳些。”
原来我的工作在他眼中竟是这样得没有价值。我一下子逆反心理就占据了上风,和他吵了一架。最后也只是我的妥协。也许在他眼里争吵的我不过只是在耍小性子罢了。
10月18日
今天是林志的生日,他越来越忙了,估计早就记不得了。前些时候他提了一嘴和同事闲聊被揶揄领带太过一般,只是自嘲地笑笑说攒奶粉钱。
我悄悄看了看他的浏览记录,有条领带被反复看了多次,想来应该是他喜欢的。一千多块,怪不得不舍得买。我用自己之前攒下的钱买了下来,想在今天给他个惊喜。
在他回来前,我订好了蛋糕。这些仪式感总要有的,不然生活总显得少了情调。
我算好了他回家的时间,提前把灯关上。在他开门时,我捧着点好蜡烛的蛋糕对他说了句生日快乐。
他按开了灯光,走过来接过蛋糕放在桌子上,轻轻地抱了我,在我耳边说谢谢。
我一下就觉得这份惊喜有了承载的陆地,心里安稳踏实了起来。
我拿出领带,“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他看了看领带,却并未露出我想象中的笑容。
“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不是让你乱花的,有这钱干点什么不好?”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
我有些哽咽,他微愠而冷漠的神情让我如堕冰窟。
“不要就算了”,我夺过领带狠狠扔在地上,“还有,这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
不想再理会他一分一秒,我别过头将自己锁在屋里。
世界好像陷入沉寂。
林志,我还能继续爱你吗?
……
6
这些便签中的记录,使我难以平静。每一条都是一把冰冷的尖刀,钝钝的,一点点插入我的心脏。
原来,一直以来妻子眼中的我竟然是这样的。我从未意识到,那些话语与行为对她伤害那么大。但没时间再悲伤了,我想立刻找到妻子,跟她好好道个歉,就像妻子生日的那场循环一样。
我打开门,发现妻子就在家门口坐着。我有些惊诧,扶着她将她拉进屋里。
“怎么在门口坐着?”
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梢。
“手机没拿。”
她别过了头,躲过我。
“那回来拿啊。”
我牵着她,一起在沙发上坐下。
“刚跟你吵完,再回来显得怪怪的,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我没忍住,轻轻笑了。
“梦梦,对不起,是我错了。”
“你哪儿错了,大家都错也不可能是你错,你永远都是对的。”
妻子阴阳怪气了我一顿,但我却放心了些。还能有这样的战斗力,兴许还可以挽回不好的结局。
“我以为你最近的难过是因为孩子没了,最近又没法去工作,想着提议这个会让你能好转些,但我从开始就了解错了你的情绪。”
我看着妻子的眼睛,继续说着。
“没有去问问你,和你交流你的想法,只是一如既往的想当然。让你不舒服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妻子有些难以置信,她摸了摸我的额头。
“也没发烧啊,看来你是清醒着说的。”
她微微皱着的眉头舒展开,回望着我。
“我想吃红烧肉了。”
在妻子的话结束时,时空仿佛坍塌般震动。眼前的人慢慢消解,难道这次循环结束了?
我的身体轻盈了一瞬,白光骤亮,刺得我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我还在家中,只是外面黑漆漆一片,应该是晚上。
我急忙打开手机,现在是八月十三,妻子验出怀孕那天。
我大概知道了循环要如何结束,这些节点应该就是我对她造成的比较大的伤害的时候。想到有结束循环的方法,我便没那么低落了。我一定要拯救妻子,阻止车祸,之后与她好好生活。
妻子忧心忡忡地从卫生间出来。
“林志,我好像怀孕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做好准备,你想留下吗?”
妻子好像没想到我会这样问她,停下来思索了一会儿。
“我想留下来,我能感受到这个小生命,很神奇。”
“那工作怎么办呢,要先停一下吗?”
“嗯,我想好了,我可以先和我领导说一下,慢慢减少下工作量,不剧烈活动,等我恢复好了如果她还需要我,我就继续任职。再不然我还可以找其他的,我跳舞的水平还是可以的吧。”
妻子语气轻松,说完笑着看着我。她这样一点一点规划未来的神情是如此活力满满。恍然间让我想到我们刚在一起时,两个青年一起畅谈着不同的梦想与未来的生活。
是何时失却这种活力与想象的呢?还是我始终在忽略着她的想法。这场循环,让我思考着未曾想过的东西。
“好,听你的,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作为丈夫的我都会支持的。我们都是彼此的后盾。”
妻子的眼睛亮亮的,她专注地看着我。
“这句话是好几年前我们刚在一起时说过的,你还记得,我真高兴。”
下一刻,场景再次变换,我正站在楼下,准备上楼回家。这次应该是我的生日。
我一步一步上着楼梯,向着那份心意。拿出钥匙,轻轻转动,推开门的瞬间,我看到烛光中的妻子。橘黄色的火焰照亮了她的脸庞。她温柔地望着我,对我说,
“生日快乐。”
那一刻,她宛若天使。而之前的我,竟然就这样忽视。
我没有打开灯,而是轻轻闭上了眼睛,对着她许愿。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有个机会,去学着好好爱你。而后吹灭了蜡烛,将她抱紧。
“林梦,我爱你。”
灯打开,屋里亮如白昼,她眼里有泪光闪烁,我亦是如此。
“这是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她拿出那条领带,我接过,问她能否给我系上。
她慢慢靠近,领带环住了我。
“我喜欢,非常喜欢。谢谢你特意留心,这是我最爱的一条。”
原来好好接受爱意,是如此简单的事情。我却未曾做好,让它迟了那么久。
7
循环似乎还剩两个,通话记录只有两个未接起的显示了。这一次是妻子的意外流产。
但此次我刚到达,妻子已经在医院了。之前的漏接无法弥补,只能去尽力让妻子能感受好些。我赶往医院,看到病床上毫无血色的妻子心里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妻子醒了,我坐在她的身旁。
“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的声音冰冷又疲惫。
“当时正在开会,我手机静音状态没能听到。”
我回答着,同时把买来的水果放在桌上。
“我正怀着孕,你不知道吗?就不担心我出什么事找不到你?”
“梦梦,对不起,是我不对。”
“现在道歉有什么用,每次就会道歉,孩子没了还能回来吗!”
她将我刚放好的水果打翻。一个个不规则的球咕咚咚摔在地上,滚得很远。
“孩子没了我也很难过,你朝我撒气也没用啊。”
不知为何,我情绪很受影响,我告诉自己要忍住,妻子现在才是最难过的。
“林志,你觉得我在冲你撒气?你这就委屈了,那么多年该委屈的是我吧。”
我的情绪难以稳住,在妻子的质问中负面情绪汹涌而来。
“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吗?我也在努力赚钱养着这个家,还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
“我本来以为你变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个样子。”
妻子扭过头,不再看我。我也跑出了病房,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好像又给搞砸了。我又与妻子陷入争吵,就像循环开始前那样。每次都是冷处理,在吵上头之时互不理睬。妻子的摔门离开甚至会让我庆幸能自由的待一会儿。
但她能去哪儿呢,她与那个重男轻女不断吸着她血的家庭断联后也代表她不再有娘家。所以她只能在外面,她只有我们这一个家了。
我出了病房去洗了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在回来的走廊上,我却看到了一个多年未见却不曾忘却的熟悉背影。
那个跛着一只脚走路的姿势,与妻子的父亲一模一样。
我赶忙跑回去,撞开了门。
妻子不在病房中了。
8
我心急如焚,刚刚就不该出去的。那个跛脚的特征我一定不会记错,她的父亲因为赌博欠钱不还被催债的打伤。她跟我提过,我也亲眼见过她父亲的这副样子。
但那个男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呢,妻子的便签中也没记这个事。我一边奇怪着一边迅速前往男人刚刚走的方向。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我默默祈祷。
我问着沿路的护士、医生有没有见到林梦。他们都未注意到妻子的去向。妻子现在身体还那么虚弱,我生怕她再出什么意外。循环也许是有次数的,这次如果失败了,会不会再也没有机会救回妻子。
我心乱如麻,但还是未停下脚步,朝着他们有可能去的地方跑去。如果是那个男人来找妻子,很可能是又有了还不上的债务,那么应该会去个人少的地方。
我朝着医院的地下车库狂奔。梦梦,一定要等着我。
到了地下车库后,果然在一处角落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而妻子就站在那个男人对面。
“我好歹是你爹,你想看着你爹被逼死吗?”
“我没那么多钱,给不了你。”
“找你那个好老公要去啊,再不济你们不是还有房子,反正你得给我拿够钱。”
“我说过了,就那么多钱,再多这些也不会给你。”
妻子想要离开,那个男人却忽然暴起掐住她的脖子。我向前冲去,使出全身力气将他撞倒,然后扶住妻子,轻声安慰着她。
“别怕,梦梦,我来了。”
妻子眼眶已经蓄满泪水,强忍着没有落下,嘴唇一片苍白,在我抱住她之后终于失声哭泣。
“你一分钱都别想要,她跟你已经没关系了,赶快滚吧。”
我冲着地上的男人喊着,他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不,他已经是了。可在我想带着妻子离开之时,他却猛地站了起来。
“不让我活,那你们都别活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惨白的刀,向我们冲来。情况转变得太快,我来不及反应,只是下意识将妻子推开。
如同一块冰刺入身体,冰冷刺骨,温热的血液向那里涌动着,想要冲出身体。紧接着剧痛无比。
我看着妻子,这样的痛是否赶得上你流产时的痛呢?
妻子的声音渐渐模糊,身影也逐渐黯淡。在看到我叫的保安冲进来时,我想妻子应该安全了,于是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9
再次睁开眼时,我正躺在病床上。而妻子躺在我旁边。她转过头,我们的眼神交汇。那一瞬间,只剩下无比的安心。
原来妻子的流产也是因为那个流氓。他不知从何处找到我和妻子的消息,来到了我们的城市,并在一个下午蹲到了买菜的妻子。
妻子给我打了电话,可我没有接。推搡之间,妻子不慎跌倒,那个男人见情势闹大就跑了。而之前的我也因失去了妻子的信任,没有知道这个消息。妻子的抑郁情况也因此加重,我却没有注意到,仍跟她争吵不断。
“梦梦,对不起,我根本没有尽好一个丈夫的职责。”
妻子将手伸过来,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
“谢谢你,挡在我前面。以前的你,也是这样坚定地站在我前面。”
我们就这样彼此平和地交流着,慢慢把以前的种种都说开。
“林志,你过于强势的以对我好为由的做法很多时候其实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你根本就没有尊重我的想法。我也是个独立的人,爱是尊重不是绑架。”
“对不起,我之前确实忽视了你的想法,但我也希望你能跟我多交流,有些时候我可能真的没有注意到你的一些情绪,不用一直忍着的。”
……
这次的争吵与往常不同,我们虽然仍有着一些与彼此不同的意见与价值观,但却更加了解了对方。一起生活总要互相迁就,生出的遗憾与怨怼多了,总会造成一生难以接受的后悔。
终于,我们的身体都调养得差不多了。出院那天,我们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
夕阳余晖下,影子长得看不到头。
10
回家的路似乎渐渐模糊,身旁的妻子却仍然真切地拉着我的胳膊。恍然间,路与那片街头重叠,我们到了那天逛街的路上。
这是妻子的便条上记录的最后一件事。想来,也应该是到了最后的一次循环吧。
妻子出神地望着橱窗中那条泛着光泽的酒红色长裙,在看到价格后却又默默转头。
在之前的那天,升职后事情变多的我难得出来陪她逛街。中间电话不断,只是敷衍着应和妻子的话语。妻子看到那条酒红色长裙时,没有说想要,只是多看了两眼。我却在看到价格后说根本不适合她。
“你已经多大了,还想穿着它跳舞啊。不合适。”
妻子那天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走开,没有再说一句话。看着那条红裙,我问妻子:
“喜欢吗?”
妻子看着我,笑着摇摇头。
“也没那么喜欢了,太贵了。”
“那我们就走吧,看看别的。”
“好吧,看看别的。”妻子拉着我就要走。
看着妻子的神情,我泛起一阵心痛。
“要不咱去试一试,我觉得你穿着一定会很漂亮。”
我看着妻子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
“是吗?我总恍惚感觉你说过不适合我呢。”
“就当是在做梦吧,梦都是反的,我觉得这条裙子很适合你。”
我拉着妻子进了店,等着妻子穿上那条裙子。妻子捧着它到了试衣间,我悄悄叫店员过来,结了帐。过了会儿,妻子穿戴好出来了。她如同一朵玫瑰般绽放在人间,每一步都摇曳着花香,我看着入了迷。
“好看吗?”她有些羞怯地问我。
“我为你倾倒,美丽的小姐。”
我学着当年与她看的一本书中的男主角那样一本正经地回答,然后牵着她,跑出了店。
“你疯啦林志,怎么带着我跑出来了!”
妻子有些惊讶,头扭过来看着我。
“嘘,我们快跑,一会儿人家该追出来了。”
我拉着她跑着,喊着别回头。
“好啦快停下,我跑不动了。”她喘着气,脸微微红晕。
“你其实付过钱了对吧。”她眨了眨眼睛,笑得灿烂无比。
“是的,这条裙子太适合你了,你值得。”
我与妻子对视,自豪漾出了眼睛。
“那我穿着它为你跳支舞吧。”妻子向后退开一步,微微倾了下身子。
她舞动着身姿,动作和最开始的循环中一模一样。酒红色的裙子在夕阳中与残血融在一起。
这一刻,她是跳动着的热烈的玫瑰。
她微微仰头,向我伸出了手。这一幕忽然使我震颤,随之藏匿起的记忆向我面前奔涌而来。
而就在此时,一辆汽车向我们疾驰。
11
妻子与我是在大学认识的,那时的她瘦瘦小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我们在一场大雨中相识。那时,我们两个社团举行联谊会,她在舞蹈社,而我在音乐社混日子。
大家都喝了些酒,热热闹闹的喧嚣不止,她坐在角落中,看着大家微笑着。
散场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大雨。我脱下外套想披着出去,她却叫住了我。
“要回去吗?我带了伞可以先借给你。”
“那你用什么?”
“我可以和我朋友一起回去,她也带着伞呢。比较大,能撑起我们两个人。”
“好,谢谢你。”
我没再推辞,可能也存了一些想认识她的私心。以还伞的理由,我加上了她的联系方式。之后我便与她时不时聊一聊天,渐渐地熟稔起来。偶尔也会一起吃个饭,借着联谊的名头。
她在奶茶店打工,我便有了喝奶茶的习惯,还胖上了五斤。原来她家人已经不再给她生活费了,她家里还有个弟弟。在一次撞到她的父亲来找她要钱的时候,我忍不住帮了她。
对着女儿动手的人渣,欺软怕硬。
我们关系慢慢亲近起来,在一天晚上,她们社团举行了一场演出,我悄悄去看。那天她穿着酒红色的裙子,裙子略微有些大,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舞蹈。她站在台上,是如此耀眼,如同盛放的玫瑰。
我没有告诉她我来了,但在台上的她越过茫茫人海与我对视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演出结束后,我在等她,她在找我。
“要不要与我跳一支舞。”她笑着邀请我。
“可我不会跳啊。”我有些紧张,嗫嚅着回答。
“没关系,这是一支很简单的舞,我教你。”
她的眼神真挚却温和,我瞬间沦陷其中。我们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跳了一支简单、纯粹,却无比热烈的舞。
那天,聚光灯没有照耀着我们,只有月光见证着一切。
我们在一起了。
“如果以后,我们要分别。如果以后,我们有人要离开。
再一起跳一遍这支舞吧,让它作为我们最后的盛大的告别。”
我轻轻嗅了嗅她的发丝,在她耳边留下一个字。
“好。”
12
原来,这场循环的结束应当是这样吗?我缓缓向妻子走去。
夕阳骤然消失,天空飘落起雨点。黑夜拥我们入怀。
汽车的车灯亮起,照耀着雨幕下的妻子,如同两盏聚光灯。
妻子对我微微笑着,伸出了一只手。我们站在循环最初的地方,这是我们的舞台。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像当年她第一次教我跳那样。
她的裙摆轻轻摇曳着,像雨中飘摇的花瓣。我轻轻嗅着她的气息,感受着这最后一刻的芬芳。
汽车驶来,驾驶座上坐着我。在车身撞来的刹那,妻子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声:
“再见。”
一切都结束了,我在医院中醒来。那天晚上妻子与我争吵后摔门而出,却不幸出了车祸。
在我接到消息赶去时只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她,如同一朵残破的玫瑰。
我疯了一般抱紧她,感受着她冰冷的尸体。
后来在处理妻子的遗物时,我发现了她的病历单与藏起的药物还有她留下的便签。我在一阵静默后如同疯了般叫喊着:
“是我开着的车,是我撞向了她!”
自此,循环开始。
13
我拿着一束花来到妻子的墓前。
我的工作在癔症中循环着的日子里丢掉了。
在妻子还在时我没能学会如何好好去爱她,在她死后我也无颜去面对她。
循环的结束让我接受了妻子的离开,我们已经像当初承诺的那样,完成了最后的告别。
我用仅剩的积蓄,开了一家花店,看着这些花花草草成长,盛放,枯萎,凋零。
而店里总有着一套酒红色的裙子陪伴着我,我想就这样看着她,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