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灯亮起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大厅里的音乐柔糜而富有节奏,通俗歌曲改编成舞曲后竟然有催眠和挑逗的效果。黎阳此刻搂着一个不知年纪的女人在舞池里随便摇摆。黎阳是第一次来的这种地方,不会跳,就只能跟着对方,一起左脚右脚换着移动。如果此刻大厅里的灯都亮起来,大家肯定会看见两人如同手脚被绑在一起的玩偶,颇为滑稽。

黎阳此刻双手箍成一个圈搂着对面的女人,手心微微发汗。女人上衣是一件薄纱质地的短袖,十分勉强地掩盖着女人的上身,终究和牛仔短裤之间留了三指宽的真空地带。黎阳的双手和胳膊直接接触女人的皮肤,有少女的滑嫩,但是紧致而富有弹性。

“哥哥第一次来么?”女人夹着嗓子问道,以便使声音听起来温柔而稚嫩,只是黎阳此刻浑身的鸡皮疙瘩已经起来。

“嗯。”轻哼了一个字,算是回应。

突然黎阳的脸上一下感到温润的感觉,随即又随着所谓舞步的移动而消失。

“别紧张,一只手搂住我就行了,另一只手放在前面吧。”随着耳边的低语,女人骨感的手竟然抓起黎阳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迟迟不肯松开,几乎是压着黎阳的手在自己的胸上蹭。对面呼吸似乎也有些急促。女人的胸大小适中,手感也还行。

似乎还嫌不过瘾,女人抓着黎阳的手直接从自己的短袖下伸了进去,在从胸罩下挤进去。黎阳发现女人的胸不再饱满,有些许下垂,颤抖着抓着女人的胸,乳头此刻竟变硬且有葡萄大小。黎阳使劲抓揉,似乎怀着满腔的仇恨要将女人的胸抓烂,女人那双引导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

“哥哥,使劲,别停!”对面声音颤抖着说,似乎身体也在颤抖。突然黎阳觉得有只修长得有些枯瘦的手在抚摸自己,一阵膨胀感自他小腹下两腿之间传来,让他特别难受。对方趁机将唇贴了上来,一股更为刺鼻劣质化妆品的气味夹杂一丝朽腐的气息。黎阳别过脸,避开了对方。

忽然音乐停止了,大厅里灯光全部亮起来,晃得人眼睛久久不能适应。舞池中的男女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往舞池边上的座位走去。

回到座位,黎阳才仔细打量自己的舞伴,一头褐色的波浪卷发,粉底助攻下白皙的脸看不出年纪,牛仔短裤配上修长双腿竟也颇为火辣。大胆的衣着宣示着新潮前卫,只是沧桑双眼中骇人的欲望如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与眼角未能掩饰的鱼尾纹昭示着真实的年纪。

黎阳拿了两瓶绿茶,给了对面一瓶,对面说着谢谢,眼睛却一直没离开黎阳已初现棱角的脸和青春健硕的身体。

“出来玩,就别多想。我们进去耍一下。”女人指着卫生间旁的简易隔间,黎阳摇摇头,掏出20元钱给了对方,女人叹气心有不甘地离开座位,朝着一群民工模样的人走了过去,颇为出众的身材卖力扭着。

(二)

此刻黎阳坐在哪里,有些失神,仿佛还没从刚才的情境中回过味来!

今天中午吃过饭,他便根据朋友说的地址来到这个农贸市场旁边的小巷子,巷子里一排三层的简易房。二楼外面一排足有80公分大小的广告字——“乐中乐大众舞厅”,隐隐传出节奏感很强的舞曲,引得路人侧目驻足。一对应该是住在附近的中年夫妇路过时,丈夫朝小楼侧目并且走得慢了些,立即招来老婆的一顿数落,加快脚步离开了。

简易楼一层门口放了一张木桌,一把椅子,此刻坐着一位六十多岁的秃顶老头,应该是门卫,不时有不同年纪的男性支付了钱后进去,如果是女性则可以径直进去无须交钱。哪些打扮妖娆的女人、身材高挑、性感漂亮的人,竟也不能吸引老头分毫,很多时候头也懒得抬一下。

黎阳已经在门口转了三十分钟了,就是下不了决心进去。忽然他看见菜市场走过来一个人,很像他们科室的老孙,貌似朝这边看了一下。这时候再走就来不及了,该怎么和老孙打招呼呢?就说自己路过,不合适!自己站在这里好久了,老孙是不是都看见了,那不是撒谎吗?就说在这里等人?纠结间人已到身边,黎阳换上笑容,却发现并不是老孙,确实很像,一样的高矮胖瘦,尤其是谢顶。

这个人吓了他一跳,却帮他下定了进去的决心,按照同事说的,他走过去,掏出之前准备好的10元钱,递给看门的老头,低着头进去了。简易的铁质楼梯踩上去吱吱作响,舞厅在二楼,门虚掩着,舞曲声自门内传出,门口站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抽着烟聊天,看见黎阳过来都不约而同停下了交谈,并且相视一笑。

推开门,里面的光线十分暗,舞曲震耳欲聋,黎阳靠着霓虹闪烁间的微弱亮光朝舞池边的空位走去。周围是一阵烟草混合着劣质香水的味道,对他是一种感官的考验。想着聊天时朋友说的那些话,他强行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待会儿该怎样才能找一位年轻漂亮的舞伴。如果一会儿人家不让摸咋办?人家会不会骂他流氓?想着想着有点后悔了,自己来这里干什么!

灯亮了,舞池里的人如退潮的海浪迅速回归座位。此刻他才能仔细打量这座舞厅,长度接近三十米,宽也有十二、三米,门口角一张柜台,柜台后三、四平方摆着烟酒饮料。舞池是大约长二十米、宽七八米的空地,被座椅围起来。“你好!”正观察间,一声招呼打断了他,一名浓妆艳抹的妖娆女人走了过来,伸出手笑着看他,黎阳明白这是邀请,正好他也不好意思和人搭讪,握住女人的手,走进舞池。

女人的手修长,但有些许干枯,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一只放在他的腰间,他也如法炮制。此刻舞厅里放着轻柔悦耳的慢音乐,两人在舞池中慢慢移动,黎阳有些紧张,踩了对方两次,尴尬得面红耳赤。

“对不起!”他轻轻地说。

渐渐地舞池里的人多起来,灯熄灭了,音乐随即换成节奏感强的舞曲。黎阳开启了人生第一次黑灯舞的经历。

(三)

“你放开我!”一个气愤的声音说道,打断了黎阳的遐想,他转头朝争执的方向,一位二十出头的姑娘和一位四十多岁民工模样的人正在争吵。

“再跳一曲,又不是不给你钱。”农民工随便说道。

“放开手,请自重!我不想赚你的钱。”姑娘挣脱农民工的手,整理了一下上衣。

“我们的钱不是钱吗?都到这里来了装什么清高?”另一位农民工一副气愤的样子。

姑娘气得两颊绯红,说不出话,想要挤出人群。

旁边人还在起哄,特别是极为浓妆艳抹的妇女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不时撇撇嘴,无人让开。

看着姑娘无助的表情,黎阳觉得似乎自己很有必要站起来,帮助这名孤立无援的姑娘。

“陪我跳一曲吧。”他走到姑娘身边,边说边抓住她的手往人群外拉,也许是刚才真被气着了,也许是条件反射,姑娘本能地甩开他,“我不跳了,和谁都不跳了。”一时黎阳竟被晾在那里了,场面颇为尴尬,他仿佛能感觉到无数双嘲弄的目光。

“我不舒服,要走了。”姑娘回过头来看见黎阳,立刻意识到他的善意。黎阳再次抓起她的左手,拉往人群外,这次她没有抗拒,跟着这名此前并不认识、此刻却无比有安全感的男人走了。

两人走到一个远离那群人的地方,黎阳坐了下来,也松开了手。他示意姑娘坐下,姑娘也并没走,真的坐了下来。此时黎阳却站了起来,姑娘一脸愕然。发现他是朝门口走到销售烟酒、饮料的柜台停下来,她露出一丝笑意,刚才的不愉快全忘了。

“拿两瓶矿泉水,一包纸巾。”黎阳说着掏钱递了过去

“不要饮料或者啤酒吗?”销售的中年人问

“不用!”

“哎,安全套要不要,三十一个?”销售中年人随即压低声音问道

黎阳转身走开。

那几个农民工中的一个又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继续和姑娘说着什么,还试图动手摸她的脸。

“让开,这是我的座位,她是我的舞伴。”黎阳几乎是跑着过去的,盯着那个农民工说。

“凭啥,又没写你名字,她又不是你老婆。”农民工一副不甘的口气。

“咱们走吧。”姑娘竟主动拉起黎阳起身。

“不用,你坐下!”黎阳冷静地说,然后盯着农民工,“出来玩是图个开心,但起码得尊重得有,人家不愿意你要强迫吗,是不是下来还有绑架?”黎阳的声音不小,加上舞曲间隙的轻音乐,大家都朝这边看来,此刻两个身材壮硕维持秩序的人走过来

“不要闹事,不玩就出去!”两人喝道。

民工不甘地离开了,黎阳坐了下来,把一瓶水和纸巾递了过去,姑娘没有说谢谢就接受了。呆坐持续了半分钟,黎阳打开矿泉水喝了一口,试图掩盖尴尬,却在姑娘目不转睛看自己时呛了一口水,一时间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尴尬气氛也一扫而空。

她的左臂纹了一朵玫瑰花,鲜艳的花朵,翠绿的茎杆颇为逼真,茎杆上的尖刺十分醒目。

“怎么啦?好看吗?”姑娘轻笑问了一句,黎阳倒不知道如何回答。

“其实是贴的,”姑娘突然靠近他,在耳边得意地说了一句,“她们说贴上w后,别人就轻易不会招惹。”

黎阳的鼻子传进了一股清香,淡淡的,是玫瑰香?栀子花香?他也说不清,此刻却驱赶走了整个舞厅的汗味、烟草味、化妆品的味儿,还有愤怒、妒忌甚至淫欲的味儿。

灯又黑了,富有节奏的舞曲响起,竟有牵动心跳的魔力。

“去跳舞吧。”黎阳耳边响起轻柔的话。

“你不是说不跳了吗?”他刚说完就后悔了。

此时那双温柔的、修长的手牵住了黎阳的手,将他拉进舞池。

(四)

舞厅里的富有节奏感的舞曲震耳欲聋,但是黎阳此刻却充耳不闻。自己的一只手搭在姑娘的肩头、一只手扶在她的腰间。姑娘柔顺丝滑的头发时不时拂动他的手,虽然看不见,可是那种感觉是飘落的花瓣或停留的蝴蝶。两人在舞池中央脚步轻盈地移动,配合无间,熟练得让黎阳自己都十分惊讶。

“看不出来你的舞跳得这么好。”姑娘轻声说。

“那得看和谁跳!”黎阳机灵地说。

“看来你刚才的舞跳得不愉快喽。”姑娘说。

“我们在对方之前都不愉快。”刚说完黎阳又后悔了,生怕姑娘生气。

“哼!”

“嘶——”果然,后腰一阵疼痛,姑娘狠狠报复地掐了一把。

忽然她的脸缓缓凑了过来,贴在黎阳的胸膛,一股香气循着鼻子直往大脑飘去,最后进入灵魂,黎阳有种飘飘欲仙的醉。两人就这样搂着、依偎着慢慢移动,黎阳抑制住了在姑娘身上抚摸的冲动,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跟随音乐的节奏慢慢移动、跟随自己的心去向一个不知名的所在、达到妙不可言的境界。

佛家说刹那等于永恒,这两三分钟却似漫长的洪荒,并非难熬,而是天地初创的自然和谐,以及生命的隐隐悸动。

“真的什么都不做吗,”姑娘颇有深意地说,“一会儿时间到了可别后悔。”

黎阳扶着姑娘腰间的手,略一用力,将她搂得更近,过程中,他感觉到姑娘纤细的腰肢,就像一株在春风中摆动的杨柳,隔着义务也能感受到美好。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他低下头吻了姑娘的额头,姑娘身体轻颤了一下。

两人都不再说话,都在享受这难得的、独属于两人的时光。

灯亮了,两人手牵手走回座位,黎阳发现姑娘眼圈发红。也许是熟悉了,他大胆地端详姑娘,真是一张清秀自然的脸,没有化妆,五官并不特别突出、精致,但是合在一起就是让人觉得舒服。

“看什么,人家脸上有花吗?”她脸颊微微泛红,粲然一笑,黎阳竟然看得呆痴了。

两人的和互动并没有逃过周围人的眼睛,一时间涌来满是羡慕激动的目光。

那几个民工也望向这边,不知道在说这什么,两次来纠缠的民工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姑娘也看到这一幕,纤细柔软的手指紧紧抓住黎阳的手,似乎怕他跑了……

“第几首了?”姑娘问。

“不记得了,第七还是第八首?”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你在想什么呢?”姑娘轻声问。

“我在想,如果能够永远这样该多好,没有领导、没有工作、也没有那些讨厌的人。”

“你倒是想得美。”

“难道你不想吗?”

“想有什么用,我明天就要回家订婚了,嫁给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交谈中,黎阳了解到姑娘是附近郊县的一名高中毕业生,今年考上了一所大专,父母觉得压力大,学校也不是很好,读出来也不见得能找到好工作,便不打算供了。托人给她找了婆家,准备下个月把婚定了,然后过两年结婚。她老大不愿意,前几天跑来本市找她表姐,这几天住在附近表姐家,表姐上班后她没事就来瞎转,看见这里,才好奇进来了。

今天是第一天也是最后一天,明天她就要回去了。

“回去真要和不认识的人结婚?”

“说不好。”

“我觉得你应该争取上学,这是你的机会,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姑娘沉默了,没有再说话,只是把黎阳抱得更紧了。

(五)

忽然灯又亮起来了,两人不情愿地分开,但是黎阳终于鼓起了勇气,在灯光灿灿以及众目睽睽下,再次吻了姑娘的额头。两人往舞池外走去,发现很多人陆续离开了,原来不知不觉已经下午六点了。

黎阳让姑娘等一会儿,他说想和姑娘再聊一会儿,姑娘答应了,待在座位上,从容而自然,此刻身边不少经过的人,几个民工除了看他几眼,竟没再有任何轻挑的行为,她莞尔一笑,随即又陷入了沉思。

黎阳急急跑进厕所,褪下裤子蹲下来。厕所是用五个木板隔开的简易坑位,不分男女。

“马上就回去了,催什么催!”他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来跳个舞咋咧!就兴你和那些狐朋狗友吃喝嫖赌,老娘出来跳个舞都不行吗?

“我担搁啥了?儿子的哪顿饭没做,把他饿着了?

“你自己没长手不会自己做?找狐狸精给你做也行啊,少给我摆村主任的架子。

“少他妈啰嗦,把老娘逼急了改天买点耗子药放饭里面咱俩都去死!

“我就不信你能放下你那几个骚狐狸。

“挂了,没时间和你逼逼。”

黎阳实在听不下去,提上裤子去洗手,旁边走出来一位浓妆艳抹的女人,第一个和自己跳舞的就是她。

“那位姑娘长得不错,但我当年也不比她差。”女人对他说罢,关上水龙头、甩甩手就走开了。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身材不错,她也许说的是实话。回过神来,黎阳匆匆走出厕所,姑娘还在那里一动不动,出神地想着什么。

“走吧。”

姑娘拉起黎阳的手往外往走,步态轻盈。

后来他们去了肯德基,聊了很久,姑娘讲了自己的生活、老家、父母和梦想,黎阳也讲了自己的经历,单位的同事、虚伪的科长、热心的老孙……分手时他鼓起勇气问了姑娘的名字——林露,两人约好明天继续见面,看着她消失在人群里,他的心里莫名难受。

当天夜里黎阳做了一个梦,梦里林露去读了大专,他们两个鸿雁传书,毕业的时候她带着鲜花去看他,两人最终订婚并且结婚。新婚之夜的林露非常美丽,美丽的身体似一件无价之宝,饱满的胸部、纤细的腰肢、修长的手臂和双腿每一部分近乎于完美,使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有丝毫损坏。姑娘朝她笑了笑似的鼓励,他开始轻抚,渐至粗暴甚至癫狂……。

第二天醒来床单污了,枕头被泪水打湿。下午两点他又去了舞厅,坐在那里看着一个个张狂的男女表演,无动于衷,又拒绝了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他不断望向门口,一曲终了,一曲又开始,灯光灭了亮,亮了灭,那个姑娘再没有出现。

“在等人吗?”一个女人问,声音平淡,他转过头去,一脸疑惑。

“不认识了?”女人轻笑道,一张满是沧桑却依旧算得上美丽的脸,竟没有化妆。

“是你?”是昨天那个满嘴粗口、第一个和自己跳舞的女人,只是今天没有化妆,看着顺眼多了,也没有刺鼻的化妆品的味道。

“你在等她?她不会来了。”女人说。

“我知道。”说出这句话时,竟有隐隐心痛。

“跳一曲吧!”女人伸出手。

他没有回答牵起手,一起进入了舞池,他发现女人身上竟也有香味,今天女人的衣着很正常,没有袒胸露腰,她抱着他,他想着她。一曲又一曲,最后他们一起进了厕所旁的小隔间……

此时本市通往郊县的班车上,一位姑娘正靠着车窗,时而会心微笑、时而陷入沉思;一会儿鼻头发酸,一会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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