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在简书写作已经是一年多以前了。快要忘了简书账号的存在。我喜欢简书可以记字数，这就够了。贴一篇前一阵发在微信公众号上的文章。

一种寂寞

2016-01-18野岭小熊的瓶子

写在前面：

外婆老了，老得四周尽是洪水猛兽。冬天是，雨水是，风起是，寂寞也是。

这些年她越来越怕冷，怕风，四季里唯对夏热没表现出多大恐惧。外婆老了头发也剪得更短了，人也缩成了更小一团，脊背弯曲，双腿支起她时显得十分勉强。夏天外婆像罩着衣衫的小木棍，摇摇晃晃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秋冬春外婆把自己包裹得分外严实，厚厚的衣服加身，透过皱纸样的皮肤替她御寒，似乎也是为了固定住她日渐松垂的骨骼。

关于外婆，回忆很多，感触也很多。这几天，感触大于回忆。

01

安静的躲避

忘记外婆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嗜睡的，好像已经很久了。

早饭后她在屋子里转一转，四处坐一坐，神情茫然地又回到床上继续睡。午饭前醒来，吃过午饭，看一看电视，再在屋子里转一转，四处坐一坐，又神情茫然地回到床上继续睡。晚饭前醒来，吃过晚饭，泡一泡脚，看一看电视，又回到床上继续睡。有时她会看看大家在做什么，呆呆地看两眼，然后自己走开。

也有时会冷不丁和我们说一说话，通常这样开篇，“xxx，你还记得不，你小的时候，......”起初，大家都乐于和她一起回忆往事，大多是我们做晚辈的糗事。慢慢地不难发现，外婆常挂在嘴边的只有那几件事，尽管她每一次谈起都像是在对那件事作第一次口头的回忆。青年人和孩子的耐心在揠苗助长的生活里本就消磨得所剩不多，所以她第二次第三次谈起同一件事，我们的反应便都是有些不耐烦的，也会提醒外婆，“你那天才说过哦”。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不再理会。慢慢地，外婆也就不再那么主动和我们说话，转而把这部分时间也慷慨赠与了睡眠。

每次假期去看外婆，有时也和她同睡，都睡得很不好。外婆总在夜里辗转翻身，有时候起来坐一会儿，有时候起床去上厕所，一切都伴随着她早年鼻炎遗留下的笨重呼吸声。不太确定外婆一晚到底有多少时间真的睡着。黎明一露尖角，外婆就正式起床，穿好衣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有时走到院子里，双手有时背在身后有时颓然地垂着。

从前外婆起床会叫我们起床，现在她不会了，只一个人走来走去，步子缓慢摇晃。黑夜于她，也不像休息更像煎熬，好像花了一整夜在等天亮。

不敢去想那是怎样一种心情，也不懂得外婆对天明是喜欢还是厌恶。如果是喜欢，那为什么白昼里沉沉睡着不多看一看天明。如果是厌恶，又为什么夜里抛弃睡眠，不安焦灼地等待天明。又或者，外婆不分昼夜的睡眠只是一种力所能及的，安静的躲避。

我旁观着，愧疚着更愧疚。

02

万年青和美人

外婆家门口有棵万年青树，打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

一年四季都顶着绿色的叶子，连落叶也是绿色的春天是偏嫩黄的新绿，其余季节都是深绿。以前很细小，树干与我的拇指一般粗细，柔弱的样子总让人觉得熬不过夏夜的暴雨。是在不知不觉中高壮起来的，到了冬天还挂满一团团小小密密的红果子，晨起结霜时分外可爱。可以长命千岁有余，也可以只活在朝夕，植物的生老病死如此参差不齐。不像人，肤色也好种族也好，一步步迈上那些分好段的年纪，衰老和枯竭如期而至。

最近总看见一些盘点，内容是躲过时间的冻龄美人，顾名思义，是说那些虽然上了年纪，容貌却是和年轻时一样鲜嫩的美人。

美容易破碎坍塌，时间又被冠以无情之名。美人美，年轻生命力美。不去考虑冻龄美人背后是天赐的幸运或是耗了巨大的心思与成本，也不去猜想晚褪的青春容貌能不能冻住与衰老共生的恐惧和孤独，漏网之美总是极少数。

出生的一刻起就应该接受---时间的网，没有半点情面可讲。

03

一种寂寞

阴雨下了几天终于放晴，天色是微润的蓝。如果北方高远的天蓝是干画笔涂抹而就的，家里微润的蓝应该是蘸满水的画笔一点点浸透的，耐心并温柔。

吃完早饭外婆就收拾好简单的衣物坐在客厅等我，抱着不离手的暖宝宝。昨天晚饭定好的，今天陪她回舅舅家，小表弟今天从学校回来。

镇子不大，从家到舅舅家，步行需要三十分钟左右。出发前外婆笑着说，我走不动了，走到街上就走不动了。外婆笑得很自然，把话里的无奈感也自然地盖住了。随即又补了一句，以前我走得动的，从天堂窝到大坳场，大冬天的我都一个人走过，还背了很重的东西。一开始是大声的，说到后面声音就弱了下去。我搀着她，手隔着棉衣握到外婆嶙峋的胳膊。

回到舅舅家，吃完午饭，舅妈，表妹和我，三个人热闹地聊着天，很久不见，有许多可聊。外婆抱着暖宝宝坐在一边，看着我们，像在等待什么。

舅妈说话向来声音大语速快，相比之下，我和表妹都显得温吞。聊很多，我和表妹聊学校发生的好玩的事，舅妈聊她的新体会。很久不见的人聚在一起，聊了许多最后都绕不开感叹时间。长辈会感叹，以前小小个的小娃儿们，现在都这么大了。我们自己却不太能感受到那是怎样一种变化，总觉得自己没变，变的是周遭的人和物。

在这中间外婆有两次搭话，看上去像极了刚好听见自己感兴趣的部分，因此随兴所至加入聊天的，老和尚抬手抖掉袍子上的灰也是这样自然。表妹说，奶奶肯定又是听错了。看着外婆兴致很高地说完另一件久远的事，我们又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聊天，间隙衔接也非常自然。

这两年外婆的耳朵越来越不好，正常声音的谈话几乎不能完整地听清。也许是真的听错了刚好感兴趣才接起话来，也或许是不甘心和心急，分秒间把捕捉到的模糊在脑子里加工清晰，然后很自然地融入我们。

外婆的确是在等待什么，站在一种我们无法想象的寂寞里。

04

还童

一开始妈告诉我外婆喜欢吃棒棒糖时，我只觉得她在认真地逗我。妈说不信你买棒棒糖给你外婆，看看她喜欢不喜欢。将信将疑地买了一袋阿尔卑斯棒棒糖和多嘟棒，心里想着就算外婆不喜欢，圆圆（小表弟）也是喜欢的。

把棒棒糖给外婆时，她也不说喜欢不喜欢，只是笑呵呵的。疑惑被消除是在看见外婆坐在客厅里含着棒棒糖看电视时，棉衣又厚又笨，尚有余地的裹着外婆的干瘦的身子，她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放在暖宝宝里，一只手时不时旋转一下嘴里的棒棒糖，不容打扰的专注目光钉在电视上。像极了小孩子，连神情也是小孩子的。老得像个小孩儿，人生冗长的过往都变得模糊。

也许“返老还童”还有一层含义，我无法言语清楚，看着外婆的时候，又觉得真切看到了另一层含义。

有一种安全，是有他们陪我们慢慢长大。还有一种寂寞是，我们无法陪他们慢慢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