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那不是咱姑吗?”顺着嫂子的眼神,一个老人迎面站在对岸。身形瘦小,背微微前倾。
姑?涵想一想都很生疏。但,的确是姑。姑,是父亲的姐姐。
“你去干啥了?我要去我姑姑家了。”涵坐在骡子车上,见人就打招呼。
“你这小妮子,全村人都知道啦。”奶奶搂着涵,随着路的起伏有节奏地晃着。
“我到姑姑家一定好好表现。这样,姑姑就更喜欢我了。”奶奶摸摸涵的头。
到姑姑家,姑姑不在。涵一个人跑进跑出,当看到水缸里只有半缸水,涵笑了。
她找到担子和水桶。担子链长,涵把链子在担子上缠了两圈,挂上水桶,正好离开地面。
“你才十岁,挑不动的。”奶奶注意到涵挑着水桶出去,在屋里喊着。
“我可以挑半桶啊。”涵应着,脚步没有停下。
走出大门,涵一路打听着来到水井旁。辘轳上缠着钢丝绳,涵站在井边不敢往下看。
旁边没有大人,涵头皮发紧,小心翼翼地用绳钩钩住水桶,两只手紧紧地攥住辘轳上的把儿,慢慢地往搅动,她发现桶被提起来了。
她又往怀里搅动,桶开始往下走。越走越快,似乎有一种力量在往下拽着。涵只能用双手更加死死地攥住,在辘轳把儿下来时,用小身体使劲抻住,停顿一下。
几经反复,“咚”地一声,水桶到水里了,她等一会儿,估摸水满了,她才把钢丝绳缠到辘轳上,再用力从怀里往外推动。
钢丝绳缠了一圈又一圈,水桶在井里四处碰壁,涵的头发帘粘到了额头上。
水桶平安上来了,只有多半桶。涵取下挂钩,双手提着水桶把儿,放到井台下的平路上。
再换上另一只桶,又是一番折腾。看着两多半桶水,涵仿佛在水里看到了姑姑的笑脸。
回去的路上,肩膀生疼,涵走一小截路就换下肩膀,一路上歇了十多次。
到家,双手提起水桶,用胸脯顶住,腾出一只手抽起水桶底儿,水便在涵的笑脸中流出。
“奶奶,姑姑还没有回来吧,我再去一趟啊。”没有等奶奶回应,涵就挑着空桶跑出去了。
往返几趟下来,奶奶发话了,“不要再去了,差不多满了就行了。”奶奶把担子抢了过来。
姑姑正好进门,看着水缸和一老一小,笑呵呵地说,“可别挑了,累着你,我们可赔不起。”
姑姑搀着奶奶进屋了。涵站在原地,沉甸甸的,摸摸肩膀,担子水桶都不在了。
“什么姑?世上哪有那么恶毒的姑!”母亲的话让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涵看了看嫂子,嫂子低着头。涵回头看看父母那二层楼小院。它,静默无声,却牵动着涵的神经。
它的落成,有邻居的无理阻挠,有哥哥的武力捍卫,更有姑横亘其中的大义灭亲。
在父母四处托人去调解哥哥打伤邻居事件过程中,奶奶和邻居的对话被母亲无意中听到。
“老太太,不是我们不答应调解。我们还有事求着你家姑娘呢。”
邻居老太太看四下没人,压低了声音,“可你家姑娘说了,你儿媳妇太能耐了,处处占尖儿,这次就要杀杀她的威风。所以我们才不答应调解。我们也有难处啊。”
“她真不是个东西,平日里在娘家指手画脚也就算了。这次可是她亲侄儿。她上蹿下跳的,把她侄子抓进去对她有啥好?也不怕人笑话。”奶奶跺着小脚,声音也提高了很多。
终究,奶奶也没有说服姑姑,还是父母通过多方走动把事情解决的。
之后,姑姑就不再登门。可毕竟是母女,奶奶后来见姑姑只在邻居家,或者去姑姑家。
父母也不阻拦,只是姑姑在家里成了禁忌。奶奶走了后,两家更是没有走动,包括涵出嫁。
那是姑,是父亲的姐姐。如今瘦小背驼,头发几乎全白,想来也该有七十二了吧,大父亲三岁。
涵的眼睛有些热,脚步向前,拉着母亲的手,走在后面,嫂子走在前面。
近了,更近了,涵不去直视那一头白发,拉着母亲的手,低语着走过。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涵看向那一头白发,背微驼,定定地看向自己。
那是姑,是父亲的姐姐。涵点了点头,笑而无语,那一头白发,竟也点了点头。
终于走过,涵感觉一双眼睛在背后追寻着。
“诶呀,我把手机忘在家里了,你们先往前走,我去拿一下,待会追你们。”
不等母亲和嫂子作答,涵已经转身回去,拐过弯,果然,一头白发还在,背微驼着。
涵多想上去抱一抱,就像抱着父亲一样。要吗?涵不知道,她只能听从内心的召唤,脚步在一步步走近走近……
“姑姑,你好。”在抱住那一刻,一头白发的肩膀颤抖着。
涵轻轻地拍了拍姑的后背,松开,转身,拐弯,奔向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