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回到老家,才突然发现,爷爷的马厩荒了。
记忆中的马厩原本就很简陋,只有几大根树干子搭起来,右边是鸡圈和鸭圈,左边是猪圈,正前方就是我们的小瓦房。虽然说是马厩,但其实里面住的是一匹骡子,所以为什么它叫“马厩”而不是“骡厩” 是童年时期的我一直费解的事情。
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喜欢那个马厩,因为它旁边总是有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鸡鸭,还有臭气熏天的猪粪。
好在喂养那些东西还轮不到我,奶奶总是亲自去照顾这些东西,哪怕她的手越来越颤颤巍巍。她总是很温柔地看着它们,好像它们是她亲自生养的孩子,她总是会说:“乖娃们可比我的那些个不肖子孙讨喜多了。”以至于我每次路过那些东西,总是爱去鄙视它们几眼,实在想不明白我比它们差在哪里。
只有马厩,是属于爷爷的。
马厩里那匹老骡子,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将近暮年了。它几乎是和爷爷一块变老的,当年爷爷还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它也还是个精神抖擞的年轻骡子,这俩个家伙总是一起翻山越岭,在泥泞的道路上尽情地挥洒着青春有力的汗水。
然而,爷爷老了,骡子也老了。
老了之后,爷爷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马厩前面抽烟,也不怕那个地方密密麻麻的蚊虫和若有若无的臭味。大多数时候,爷爷是不会说话的,就坐在那里一根一根地抽,老骡子就在他的对面安安静静地吃草料;但有的时候,爷爷也会用家乡话唠叨几句,说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这种时候老骡子大都会暂停吃东西,一双老练明亮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爷爷。
爷爷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老骡子身上的肌肉也越来越松弛。虽然很吃力,爷爷还是喜欢拉着他的骡子到山上去转一转,吃点新鲜的马草,只是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近。
有的时候,我也会跟着去。我虽然很讨厌马厩旁边的臭味,但是我并不讨厌这匹老骡子,相反,我很喜欢它。因为我喂什么它都会吃,看它吃得干脆香甜的样子,我总是会莫名感到欣慰。
和爷爷一起出去领着老骡子上山的时候,我可以坐在它的背上,抓住它的鬃毛,稳稳当当地过去。我从来没有见过老骡子发火气,就像我从来没有见过爷爷动脾气。他们似乎已经在时光中沉淀了,时光的尽头,是彼此。
马厩右前方是我们的院子,我喜欢掏一根玉米棒子,插上几根鸭毛,拿上板子和哥哥姐姐们玩羽毛球,有很多次羽毛球会掉进马厩里面去,甚至砸到老骡子的身上,但是爷爷都不会说什么,老骡子只会抖抖脑袋再帮我们把东西叼出去。
再后来,我们这些孩子,都出山读书去了。
这个假期,我回到家,发现马厩荒了塌了,第一反应就是去找爷爷。然而我很快发现不止这些,还有,猪圈里没有奶奶的大宝贝了,鸡圈鸭圈几乎都要碎掉了,零零星星的几只鸡鸭随意地进进出出。
爷爷奶奶看起来和往常一样。
我蹲在马厩前面,以前爷爷常呆的地方,莫名地感到伤感。
突然,在马厩下的一个鸡群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个鸡妈妈,带着一群的小鸡崽子在觅食。老母鸡在前面用有力的爪子使劲刨,把地上的土给刨翻,然后一堆小鸡崽子就会簇拥过来寻找翻出的虫子。有的小鸡仔看着它的母亲,歪歪头,小小的爪子也试着刨啊刨……奶奶说,这只母鸡半个月前跑了的,最近才突然回来了,还不知道咋的带了一群小鸡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