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李狄利怕狗。
那还是他小时候,住在农村奶奶家,家家都是砖瓦房带一个大院子。
奶奶家养了一只狗,纯黑的长毛土狗,叫黑子。
农村养狗没那么讲究,在院子里放一个大木箱子,再铺点干草就当是狗窝,也不像城里人还给狗洗澡,所以黑子总是脏兮兮的,毛一绺绺撅着,身上有股腥味。
奶奶是个爱干净的人,从来不让黑子进屋,在这里,狗的职责就是看家护院。
李狄利一开始不怕狗,总去看黑子,黑子也不动,就睁着眼睛看他,眼仁黑黢黢的,眼白上有不少血丝。
狗全身上下只有眼睛和人一样,养过狗的人都知道,它们的眼睛也能表达情绪,当它们看你,就像要和你说什么话。
李狄利不知道黑子想和他说什么,但他知道黑子很聪明。
黑子一直被铁链拴在狗窝旁边,李狄利试过去解链子,但怎么也解不开。
黑子自己能解开,这事儿只有李狄利知道。
有回奶奶上地干活,李狄利自己在家,大中午的玩着玩着就躺在炕上睡着了,突然醒了,就看见黑子蹲在地上看他。
他问:“你想跟我玩么?”
黑子往前走了走。
他又说:“你是不是饿了?”
黑子把前爪搭在炕沿上,伸着脖子闻他。
李狄利刚想伸手摸,黑子突然转头跑了出去。
李狄利扒在窗户上看,黑子咬着铁链在木桩上左穿右绕,它竟然还会系链子!
李狄利突然有些害怕。
解链子和系链子是两件事儿,难度天差地别。
一个三岁小孩儿会背诗会背九九乘法表,你会夸他聪明。
但这个小孩儿解出了函数题,你会问他:你到底是谁?
黑子系好链子没一会儿,奶奶就回来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好几次,李狄利特意观察过,黑子只有在奶奶不在的时候才显示出他的聪明,每次奶奶回来之前它都能准时回去伪装起来。
他越来越觉得黑子像人,尤其那双眼睛。
有一天早上,二叔又抱来个小狗崽儿,黄棕色的,说放这养两天,李狄利高兴坏了。
他给狗崽儿取名叫豆芽,一直抱着不舍得撒手,豆芽不像黑子那么埋汰,身上有一股奶味儿,一逗它,它就吱吱叫,还吐舌头舔李狄利的手。
一直到吃晌午饭的时候,李狄利被奶奶骂了一顿,才不情不愿地把豆芽送进黑子的狗窝里。
一碗饭吃得飞快,撂下筷子李狄利就往狗窝跑,不管脏不脏,趴在地上就要从狗窝里把豆芽够出来。
然后他呆住了。
狗窝里腥臭腥臭的,豆芽躺在那仰着脑袋,舌头耷拉出来,肚子撕开一个大口子,冒出鼓囊囊的内脏,干草上全都是血。
黑子一口一口啃豆芽的肠子,一边翻着眼睛看他,眼仁黑黢黢的,眼白上全是红血丝儿。
农村的孩子胆儿都不小,村里杀鸡杀猪都是常见的事儿,但李狄利那天哭了一下午,之后就开始发烧,奶奶说是吓掉魂了,给他喝下黄符水才睡踏实。
等醒来之后,奶奶说黑子已经打死了,狗能吃小狗,就能吃人,这种狗不能留。
李狄利如坠冰窖,黑子能吃豆芽,也能吃他!
他想起之前自己在家睡觉的时候,黑子悄悄解开链子,打开屋门,来到炕边儿看着自己。
它那时候是真的想吃人!
从那以后李狄利就开始怕狗,什么狗都怕,他总能想起黑子的那对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