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餐厅写作

      我正坐在新墨西哥州圣克里斯托瓦尔镇(San Cristobal) 一家拖车式小吃店中,小镇有六十八位左右的镇民。小吃店的西班牙老板娘自1948 年以来就拥有这块土地,她刚从亚利桑那州搬回来不久,并重新经营这家小店。镇公所说,她得自个儿凿井,所以,在井没挖成之前,小吃店不供应餐点。因此,我在这两小时的写作时间中,能点的东西有香烟、可乐、山露汽水、汤姆薯条、超级泡泡糖(原味、葡萄味或苹果味)、土力架巧克力、肉桂糖棍、解痛散热剂、胃乳片、覆盆子或热带什锦水果味的Kool-Aid饮料粉末、-夸脱装的牛奶或一打鸡蛋。我非得点些什么不可,而且不能光是点罐可乐就算了,因为我打算在店里待-会儿。


      这是第- -条规矩,你一旦选定一家咖啡店当写作处所,便得和这家店套交情。让自己觉得肚子饿,这样才会想吃东西。有时候我-点也不饿,却还是点了餐,然后把盘子推到-旁,拿出我的笔记本。在接下来一个小时左右,我偶尔会吃点炸洋葱或菠菜沙拉。如果点了咖啡,也绝不占便宜,总是婉谢免费续杯,我想让店家晓得,我很感谢他们给我这方空间和时间。同时,倘若你一张桌子一占便是好几小时 ,可得多给点小费。女侍靠转桌率挣钱,而你待的时间比一般人长。别在最忙的午、晚餐时段出现,等到高峰时间已近尾声再去,那时女侍会乐于见到你,因为她已经累坏了,而她知道你不会点一大堆东西,也不会催她快点上菜。


      我晓得这种写作方式听来所费不费,不过,只有第一回需要这样。初次现身以后,你开始轻而易举地摇身一变为常客。“哦,是位作家。写得还顺利吧?咖啡要不要续杯呢?老板招待哟。”


      当我住在明尼苏达时,有天朋友打电话来,说:“卡尔霍恩广场有家餐厅新开张,我们去那儿吃晚餐、写东西吧。”那一次我首度领悟到,选择适合写作的场所也是门艺术。我才看了第一眼便晓得,那家新餐厅完全不适合写作。首先,它太花哨时髦,且致力于供应精致.有创意的餐点:他们希望顾客在那儿用餐,而不期待我们倚着紫罗兰.淡蓝和白色的亚麻桌布写出伟大的文学作品。


      我通常舍麦当劳之类的连锁餐厅,而就个体经营的店家,除了因为连锁餐厅的装潢设备都是塑胶制品,椅子坐起来往往不太舒服之外,还会想要待在一“个有人味的地方,而不是一切讲求效率、 一板一眼,放眼望去一片橘黄色的处所。


      可是,干吗自找麻烦到外头写作?何不就待在家里写?这是我的一个小小秘诀。不时换个场景有利无弊,在家里,有电话、冰箱、待洗的碗盘、待冲的澡,还得和送信的邮差寒暄两句。最好离开家门。况且,花了好-番工夫才到咖啡馆,可不要像在家里那样忙东忙西,坐一下子就赶着要去办别的事了。


      而且,我们的心灵是很狡诈的,似乎我一提笔写作, 心里便会想起一百件我更想做的好玩事情。记得有一一次,我有机会在明尼苏达州北部- -间小屋里借住. -星期。住进去第二天,我坐在打字机前准备写一篇短篇小说。时值六月底,从我坐的地方望出去,院子里种了白杨、甜菜、莴苣和百日草,天空一片蔚蓝。突然之间,我已换上了泳装,脚踝浸在离小屋四分之一英里的湖里。正预备一头潜进水中时,我清醒了过来:“纳塔莉,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才刚坐下来要写你短篇小说的第三页啊!”我通常不会这么离谱,多半会及时醒悟回头。


      你可以有不同的说法,不过,我们会使出这些小把戏,基本上是因为我们内心当中在抗拒的那-部分开始作祟了。它想抗拒什么呢?工作和专注。


      去年秋天,有一阵子只要我一提笔写作,脑子便- -片空白,内心涌起一股安乐感。 我凝视窗外,心里洋溢着大爱,觉得与万事万物融合为-。我就这样坐着,有时竟坐满了整段原本计划写作的时间。我自忖:“注意看啊!我逐渐觉悟成佛了!这比写作重要多了,何况不管写什么,目标都是想达到此-境界。”等这种情况过去了好一阵子以后,我请教片桐老师,他说:“哦,你只是在偷懒而已,好好工作吧。”


      我读过有关浮槽(fotation tanks)的文字,据说身处浮槽中,因为置身于黝黯的箱子里,沉浸在十英寸深的温水中,感官接收到的刺激会减低许多。而因为感官刺激的受限,会促使心神更加集中。


      奇怪的是,在咖啡店中写作也能让你心思更加专注。不过,咖啡店并不能减少感官刺激,那儿的气氛反而使你部分的感官知觉更加忙碌、快活,也因此,你比较深沉且安静的那-部分,也就是掌管创造与专注的那-部分,也同样能自由自在地发挥力量。这就像-面用一.些小玩意儿吸引宝宝的注意力,- 面塞了-匙苹果酱到宝宝嘴里。基于同样的道理,莫扎特也曾请他太太在他作曲的时候,在一旁念故事给他听。


      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运用餐厅里的刺激。亦即转身面对刺激,随大伙儿狂欢,热闹-回。你的手不可以停下不动,随着能量的波动而写;写下你自周遭捕捉得来的种种细节,将这些细节和你自己跃动的思绪结合在- -起。 外界的热闹喧嚣可以刺激并唤醒你内在潜藏的感觉。如此有予有取,真是美妙。


      在巴黎,看到那儿有那么多的咖啡馆,我好不惊异。在那里,催顾客离开会被人当成很没礼貌。你可以早上八点钟点了一杯咖啡,到了下午三点,仍悠闲地啜饮同一杯咖啡。海明威在《不固定的圣节》(这本书太棒了,快读读看吧)中谈到他在巴黎咖啡馆里写作的往事,以及当时乔伊斯说不定和他只隔了几张桌子呢。去年六月到达那里的时候,我领悟到为什么有那么多美国作家情愿浪迹巴黎:那里每条街大概都有五家咖啡馆,而且统统示意要你进来写作,在咖啡馆中写东西是很被接受的事。

      在美国,人们对写作抱持小心慎重的心态,除了填写表格或签支票以外,写作在人看来是件非常特异的事,因此大家都对你敬而远之,只有几个人会暗自啧啧称奇,偶尔朝你瞥上一眼。在美国的社会结构中,写作并非常态。不妨把这种心态当作对你的有利条件,当你在公共场合中写作时,没有人会来烦你。只有一次,我在内布拉斯加州,有位亲切友善的女侍走过来,开门见山便问:“你在写什么?能不能给我看一-下?”可惜我当时正在赶路,时间紧迫,否则我会很乐于请她坐下,读读我写的最后四十页。

      哦,对了,明尼苏达州丘城有家名叫“彩虹咖啡”的酒吧,所售饮料酒精含量不超过百分之三点二。有天下午,当我在那儿的雅座上写东西时,一位正在旁边打撞球的+来岁少年大声向我嚷道:“嘿,你写的速度比我思考的速度还快。”过了一会儿,又说,“如果你-直写得这么快,而且明天还来的话,全城的人都会来这里看你哟。”常挂笑容,有问有答,而且要保持友善。

      列出你所去过的咖啡馆、餐厅和酒吧的名单。愿意的话,在店名后加注细节,尽可能说明清楚,看看结果会如何。

      南达科他州的泰瑞咖啡馆,我在那儿写明信片给明尼苏达的朋友。“亲爱的菲尔我人正在南达科他州,准备到新墨西哥州去。时值七月下旬。我真的很喜欢你在圣克罗伊河畔的小屋。请记得我,原谅我的离开。我正在吃罐头豆子做的沙拉配苏打饼干。

明尼苏达州奥瓦通纳的科斯达咖啡馆,就在沙利文银行对面,橘色的雅座和拌了太多油的希腊沙拉。

斯奈德杂貨小吃店,吉姆跟我讲过,他很爱吃这里的火腿三明治......


另外,请注意:别忘了试试在自助洗衣店里写作。


心得体会:我想起自己在家看书写作的时候总是特别容易被其他事情分心,下定决心要看书,结果去洗衣服了。下定决心要写作,结果去刷鞋去了,就是注意力总不能集中,大概就是我的思想在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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