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现在，终于变得没有人叫小华打麻将了。

其实在三、四年前，在赵家堡要说打麻将的话，小华还算是一个“硬角儿”：他平常都在家，大家有空闲他一般也都有空闲；他自己也爱玩，基本上只要一叫就会来；在牌桌上也放得开，和他开两句玩笑也不至于带意思；麻将也打得不错，尤其喜欢专门“办门子”，胡大牌；最重要的是，他那时口袋里还有几个“子子”，赢了输了都耿直。

五、六年前他是基本上都不在家的。那时他大约二十五六岁，从他初中毕业后就好像一直随他父母在外打工，只有年底才回来。他家住得稍微偏一点，年纪也稍微小点，虽说都是一个生产小队，此前他是没有和赵家堡这群年轻人玩到一起的。不过那时候也没怎么流行打麻将，赵家堡整个生产小队，连一副自动麻将桌都还没买呢。

大约是从2017年年底开始，小华便逐渐地融入到赵家堡这个主流队伍了。他们一起打麻将，半夜三更了再开车跑到镇上去吃烧烤。到镇上大约有二十分钟车程，恰好那时又只有小华买了一辆车。据说这辆宝骏，小华自己就出了一半的钱，另一半的钱也是问他老子借的。他毕业后外出打工，最开始是到同村人在广东开的一家广告公司务工，做了几年又随他父母在建筑工地上搭钢管架。他都是边做边玩，但也还是攒了点钱，他父母都是壮年，搭钢管架一年至少也要挣个十几万，他自己可以说没有一点负担，于是便买了一个车。

那时赵家堡的年轻人中，几乎是没有谁买车的，因此有什么事，小华这个司机就是顶重要的一个人物。一来二去，小华也成了队伍中的中坚力量。那时他是一个忙人，每次约他打牌，他几乎都在手机上钓姑娘，经常是一边打牌，一边抱着手机像个傻子一样嘻嘻笑。大家催他搞快点，他有时还将那些姑娘客的语音外放给大家听。听到那些豪放之语，牌桌上结婚的没结婚的都笑骂：“你边打牌边撩骚，到时候摇裤都给你输脱！”他立马大声对手机笑：“拐哒！我摇裤都输脱了，怎么搞哟！快给我发个红包来，我好买根摇裤，不然再到你家去，只有精赤条条了！“又引得手机外和手机里都是一阵笑骂。

2019年正月的时候，他的一个同族幺婶娘，其实比他大不了三、四岁，也是在牌桌上对他说道：”小华，你要老婆不要？“

小华一听来了兴趣：”那肯定要！“

旁边人挖苦他：“你钓到的女的，都几十个了，还想要讲老婆？”

他婶娘：“我说的是真的。”

小华：“是的嘛，我讲的也是真的。”

“是真的话我就去给她回信。”

“嗯，我们到时候去看看。”

“其实你是应该考虑结婚了。一天就在手机上和别人聊，也没见你带个回来。”

旁边人插话：“你聊这么多，有没有‘吃肉’？”

小华脖子一耿，脑袋一晃：“怎么可能没吃到肉，我都吃伤了！”

他婶娘：“你是吃伤了！这个是我表妹，和我娘家隔得不远。她之前是和外地的一个男的谈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分了。她便委托我，说有合适的给她介绍一下。”

小华偏着脑袋：“我只想问她乖不乖！”

他婶娘：“保证乖！到时候我带你去我娘家玩，你自己看撒！”

要说他也是行动迅速，正月份谈起的事，到劳动节就举行婚礼了。

不过中秋节后，他老婆就没在赵家堡住了。其实说是他老婆，他们也只是举办了婚礼，却没有领证。重阳节前后，他老婆生了一个儿子，酒席也是在她娘家办的，此后坐月子也都是在她娘家，再没回过赵家堡。小华也没怎么去过他丈母娘家，孩子生后，小华父亲每月定时给他们母子两三千的生活费。

那段时间小华没怎么打麻将，就是打麻将，大家好像都见怪不怪，谁都没有向他提起这个事。

不过到了冬月份，小华却住院去了。

原来是他跳楼了。不过也不是很严重，只是从他家二楼跳到一楼，结果两只脚粉碎性骨折，其他地方倒没受伤。

直到要过年了，他才出院。那几个月，赵家堡的麻将桌上都少了他。也正因为如此，那些消息闭塞的人，才在麻将桌上闲聊时知道他跳楼的原因。

他虽然举行了婚礼，但两个人却一直没有感情，共同居住的时间非常少。孩子出生后，小华就说，这孩子不是他的，所以他老婆回了娘家，他也不去接，平常也不去看。他父母平时是惯着他的，只说这样边坊临近看了不好，倒也没怎么骂他，随后便打工去了，留下小华在家敞着玩。

问题出在他婆婆。老年人见他每天睡懒觉，便忍不住去唤，一来二去，只有祖孙两人在家的，结果相互之间话也不说了。他婆婆大嗓门，又爱说嘴，结果那天吵到孩子的事，她婆婆说那你就晓得不是你的，半边山都听到了。小华急火攻心，便翻过栏杆，从二楼跳了下去，结果当时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没奈何，他父母本来是刚出门没多久的，只得又回来一个在医院伺候他。

孩子是不是他的，外人不知道。要说他老婆，模样、身材都算不上好，至于他为什么又看上了，听人说他本来是一看到就不满意的，但是他父母却着了急，说他二十六七了，还挑三拣四，这个不要那个不要的，到底是什么想法。他一听，便赌气答应了。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母亲在家伺候了他三、四个月，直到他拄着拐杖能够稍稍走动了，才又出门去。

等他能够走动了，麻将桌上才又有了他的身影。

不过现在他手边不及以前宽裕了。以前他虽说是边做边玩，一年还是有个小几万的进账，现在却是一分钱都没有了。要出门时他父母给了他几千块，但他每天抽烟，吃饭，没多久也没剩什么钱了。

每次他打麻将来，身上最多有个一两百现金，赢了还好，输了便只有记账。也可能是人的气运的讲究，以前他打麻将敢打敢冲，经常胡些怪牌乱牌，偏偏能胡，现在却几乎每次都是输。

渐渐的，他欠得越来越多，甚至差有个人的，从最初一千到后来快一万了，除了一小部分是救急借的，大部分都是在赌桌上欠的。

关键是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现在他父母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给他钱了。以前过年回家，每次给他的零花钱都是打底一万，现在则都是几百几百的给。也是，五十多岁的人养三十多岁的，加上又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也不可能供其肆意挥霍。

因为他身上没钱，欠别人的也多了，于是现在赵家堡打麻将，几乎看不到小华上场了。

他时常一连个把月都呆在自己的房里，也不知道他吃什么。他的那辆宝骏，则一连个把月停在他家的场坝没动一下，静静地吃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