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小姐每次走在街上只要看到有宝马车驶过都会停下来,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车,直至消失不见。
很多人说她痴迷宝马。
只有她自己知道,坐在车里面的人不是他。
2016年12月,兔子小姐在微博上看到他的最新消息。一连串的乱码,下面的地址显示是木村先生的老家。兔子小姐手指僵硬停在屏幕上,她知道,木村先生快要结婚了。
四年前,实习前夕,路边厚厚积雪,未化。兔子小姐与木村先生在学校旁的公车站相拥而笑,随后轻轻一吻。
谁也说不上来,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在一起的,突然之间,毫无征兆。
那时候许多人抱着看戏的态度,没人觉得有谁在这儿"毕业潮"中不会走散。他们敢于顶风而上,除了可敬之外,预示分手的可叹也是此起彼伏。然而,他们在一起了四年。
木村先生不是日本人,他只是长得像日本明星木村拓哉;兔子小姐也不是只兔子,她只是愿意穿件带兔子耳朵的衣裳蹦蹦跳跳。一个暖酷少年,一个烂漫少女,组合起来有些怪异。
他性格太内敛了,沉默时像幽静的湖面,那吸烟吐出的烟雾仿佛能把他恍入虚无;他的脸笼罩在一片迷雾中,有棱有角的侧面却无比柔和,终究年轻,浅笑时的英俊隔着镜子与镜头满满溢出。不得不说,他是很帅的男生呢。
兔子小姐有些大大咧咧,愿意做梦,话多起来喋喋不休;她很少和男生交朋友,虽说什么玩笑都开,但是一认真起来双颊绯红,说话也开始结结巴巴;整天幻想美好的邂逅,可真的遇到肯定以逃跑为先。总之,她是个很普通又有些"出众"的女生呢。
相比而言,一个真出众,一个假出众。
木村先生家境丰厚,父母做海鲜生意,是地地道道的C城人。读书那会儿生活费普遍不高,木村先生也不例外,大部分囊中羞涩时都是在网吧吃泡面。实习那会儿,他没有想过回家,家里产业殷实,他可以有房有车衣食无忧。可他为了兔子小姐还是留在了A城,做着一个月2000多块的工作。
父母当然希望他能回家,毕业来临之际,母亲早已蓄势待发为他张罗相亲。在A城里,24岁的年龄应该是孩子的父亲了。
住在A城的兔子小姐从未离过家,除了高中大学的军训,几乎六点到家。因为在本市读书,她没有洗过衣,做过饭,甚至连地板也擦不干净。妈妈每天揪着耳朵吼也没用,下一秒她就往盛满脏衣服的盆里倒水,兔子小姐在旁边说我来,她还一个劲将她推出洗手间。
兔子小姐是被宠着的,父母宠,长辈宠,任性,总把不开心挂在脸上。那时的木村先生也很宠她,本身他就不怎么爱说话,常常静静听她喋喋不休发牢骚,每当说到兴头上,手舞足蹈的兔子小姐开始声音放大,木村先生见状立马捂住她的嘴巴。
他们吵架从来都是单方面的。兔子小姐不高兴时就爱细数木村先生的不是,他只是笑笑不语。兔子小姐回想起来,有些愧疚,那时的她总爱缠着他,非让他说出自己错在哪里。其实啊,那时的木村先生哪里有做错什么,都是自己的无理取闹而已。
她的记忆最常出现的就是木村先生一言不发,跟在气哄哄的她身后。再也回不去了,即使那段时光两个人吃一碗麻辣烫,都回不去了。
他们在一起了四年,谁也没问起对方的家。有一次兔子小姐在饭桌上问木村先生,"C城有什么好吃的?"木村先生只说了句很多,便静静吃着碗里的米线。兔子小姐至此之后再也没有问起,好似他也是属于这A城的。
毕业之后的春节木村先生回了趟家,回来生活依然拮据。他的父亲是赞同儿子在另一座城市打拼的,只要有一天回家就好。但母亲就不乐意了,一向在家中默默收拾家务的她非要先定亲,再放木村先生离开。
那个春节,木村先生相亲快吐了,按他的话恨不得拿起AK47对着人群狂扫。C城相亲并不是一对一,而是一对一群,走马观花。这个长相英俊、家境殷实的男子很受姑娘和姑娘们家族的欢迎,门当户对在传统小城中格外重要,一环扣一环这座城仿佛是一个家族,庞大又复杂。
2015年12月,离开A城回C城的木村先生去了一趟N城,站在N城的时代广场上,他拍了一张照片。那棵粗壮、五彩的圣诞树就伫立在广场的中央,他灰色的格子大衣还是那一年兔子小姐送他的,他曾穿着在家中的洗手间自拍,发给远在A城的兔子小姐看,还诉说着相亲的"惨无人道",当时兔子小姐说他像极了木村拓哉。
后来他把照片放在微博上,设为私密照片。他还没有忘记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许诺带她到圣诞树下,为她拍一张美美的照片,然而照片拍了,兔子小姐却留在了A城。
他们在一起的第四年,木村先生从C城回来。这次开着父亲送的崭新宝马,那深邃的香槟色像极了木村先生的眼睛。她坐在副驾驶上,盯着他好看的侧脸,一路无话。夜晚他送她回家,提早转弯上了交错的天桥,他们依旧无话,车外的桥栏上闪着橘色的灯,像极了电影里夜色的片段,兔子小姐拖着下巴静静地望着一闪而过的灯光,音响里的音乐低沉忧郁,她希望能再多五分钟。
那段时间木村先生经常送兔子小姐上下班,身边的朋友问木村先生什么时候结婚,兔子小姐抢先一步笑说再等等。说完她看向木村先生,眼睛的笑意还在,相握的手紧了一紧。
他们谁也没有说留下,谁也没有说离开,似乎到时候了两个人在一起,时间到了就离开。木村先生无法永远离开家乡,兔子小姐也无法永远离开爸爸妈妈,他们很有默契地望着彼此,她亲眼望着他离开,回来,离开,回来,最后再也回不来。
2015年夏,木村先生说要回家。兔子小姐说,再见。
很有默契,谁也没有提分手。兔子小姐说她长大了,四年前自己大大咧咧,生气起来不管不顾,如今的她什么时候学会了沉默?她说,很后悔这四年的时光里没有好好与他相处,那些脾气到头来很是抱歉。
兔子小姐的爸爸坐在沙发上,手里的报纸倒着,他透过老花镜瞧了一眼发呆的她,嘴里念着"万物自有来去,报纸上都这么说可见有理。"老人在窗子望见过木村先生,正好第四年,那辆崭新香槟色的宝马车停在楼下,下来的年轻人沉稳英俊,引来过路大妈的侧目,很不错的小伙子,但两人之间总少了点什么。
木村先生的定亲被他硬生生拖延了四年,从23岁到27岁,年年春节相亲无休无止,车轮战术苦不堪言。母亲很自信,顶着27岁高龄的木村先生明年一定能够结婚。木村先生从未正眼瞧过C城的姑娘,如今四年下来他惊叹怪不得小城没有光棍。
从此以后他们分散在两座城,他快要结婚了,没有说过她却知道。兔子小姐养成了在马路上盯着宝马车的习惯,也许将来有个人会给她富足的生活,但这个人却不是木村先生了。
木村先生走后的半年里兔子小姐的父亲生了一场病,母亲忙前忙后顾不得她。那大半年的时间里兔子小姐学会了做饭,第一次做米饭做了半锅,炒了两个菜吃了三天。她还学会了洗衣,擦地,闷时自言自语,夜深时听歌入眠。她一个人在长大,突然没有什么做不了,过去只是不肯去做而已。
她总是念谁谁谁不够好看,谁谁谁没有好车,人们说她肤浅物质,她低下头一个人带着耳机走在街上,她用自己听到的声音说,他们都比不上你好看,他们都没有宝马车,即使有车里面的人也不是你。
至今她的手机里还存着木村先生母亲给她发的短信,"既然你不能来到他的城市,就请你放弃。"
兔子小姐说,嗯,过马路原来是件很酷的事儿呢。
我不太清楚木村先生后来是否结婚,但我曾问他"那么多相亲的人中就没有一个喜欢的吗?"他苦笑,眼睛低垂,支支吾吾。当时我并没有听清楚,直至后来凭着记忆把它们拼凑才知道大概的意思。
"有喜欢的,她也很喜欢我,不过……她需要在更重要的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