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把我唱给听---可惜你再也听不到

姜念夏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的16岁。这个秋天,她上高一。她瘦小个子,微卷短发,眼神里闪烁着缺乏安全感的惶恐。 

每天,她骑着单车飞奔在路上,风声和树木掠过她的身旁时,父母吵架打架的声音场景,就像灾难片一样,汹涌扑面而来,又肆虐地呼啸而过。她的青春仿佛也在经历一场灾难片,她绝望地以为这部片子永不会打上“end”的字幕谢场。 

深秋的一个黄昏,她走上潮潮的楼梯打开门锁时,家里像是被洗劫一般,满地狼藉,母亲坐在沙发上垂泪,额角和手臂上都是淤青。不用问她也知道,她们又打架了。 

像他们每次打架之后一样,她放下书包,收拾残局。 

母亲忽然说:“他走了。念夏,他抛下我们跟那个女人走了!” 

念夏走过去蹲在母亲脚边,轻轻地抱住了她。母亲的泪水滴落下来,打湿了念夏的脖子。念夏没有哭,她安慰自己说,也好,终于不用每天都听他们的怒吼谩骂了,也不用再收拾摔得一地的杯具和餐具了。 

念夏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饭,和母亲沉默的吃完。她收拾碗筷的时候,天开始下雨,雨势很大。母亲面无表情地穿上雨衣,开门出去说:“这十天都是夜班,晚上你一个人睡,记得锁好门窗。” 

念夏答应着,走到窗边。她从窗户看出去。花坛里有一盘不知什么名字的小花,花盆旁躲着一只流浪小猫,大雨落在它身上,它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一个男孩冲进雨里,他把小猫抱起来,用衬衣捂在怀里又冲了回去。男孩一直弓着腰在跑,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的衬衫,天蓝色的,已经洗的发白,松松的罩在身上。 

半夜,念夏醒了。看着床头的闹钟,凌晨一点。她这是习惯性醒来。每晚这个时候,父亲就该回家了。可是今天,父亲没有回来。她为不用再看到他们吵架打架而庆幸,可是她还是想念父亲。她爬起来,打开门,站在黑暗的楼梯口,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是等父亲吗?还是出去找他?或者是害怕了?她就那样一直站着,直站到手脚冰凉,才又回到房间,怀着失落,迷糊睡去。 

一连三天,她都是如此。第四天,念夏又站在那里。 

楼下有脚步声轻轻响起。走道的灯被摁亮了。一个男孩走上来,他笑着说:“你为什么不开灯?灯我已经修好了。”是雨中抱猫的男孩。灯光下他的身影恍惚高大,一双眼睛如星光般明净。他又问她“这么晚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很害怕。”念夏说出这句话,才明白,自己是害怕。 

“你一个人在家吗?”他问她。 

“嗯。” 

“不要怕,我带你去天台看星星,陪你说话。” 

这是老式的居民楼,五楼上去就是天台。他们坐在天台上,繁星满天。他们仰起头,视线正中的那颗星,最大最亮。 

姜念夏就这样认识了穆一扬。他从偏远的小镇来城里读高中,寄住在叔叔婶婶家里。二楼的楼道里放着的那个烧蜂窝煤的煤炉就是他们家的,他每天晚上都会起来换煤,就这样第二天早晨才有煤火做早饭。

他们在天台呆了半个多小时。穆一扬说:“太凉了,回去吧。你以后要是半夜害怕,你就起来,我都会陪你。” 

那一晚,念夏睡的很香。睡梦里她也看到满天星光。 

清晨,念夏起床去学校,走过二楼的楼梯口,她特意看了看那个煤炉,煤炉上安安静静的烧着一壶水。 

秋天的梧叶已有些飘黄,树上滴落下沁凉的露水。念夏饿了,母亲又忘了给她留早餐钱。穆一扬从后面赶上来,他喊着她的名字,递给她一个油纸袋。油纸袋热乎乎的,飘出一股葱香。 

“是什么?”念夏问他。 

“葱花烙饼,我做的!一般早餐我都做这个,省煤又省时。你吃吃看好吃吗?” 

念夏一边骑车一边吃,吃像一点都不淑女反而像只小猪,穆一扬看她吃得那么香他就笑了起来,念夏也笑了起来。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又清澈又美好。 

穆一扬就在念夏隔壁班,他们同一个年级。念夏开始留意穆一扬。 

晚自习下课,看到穆一扬过来,她才抓起书包从教室出来。从学校到家,大约一公里,他们一路同行。 

清晨上学,念夏走到楼下,总要故意弄出声音,比如跟邻居阿婆大声打招呼,或者读几句英语。如果穆一扬还在家,他总会很快的跟出来。有时还会为她带一份烙饼。 

母亲上夜班时,念夏总会在凌晨一点醒来,每一次,她都会推开门,站在楼道口,等他起来换煤。虽然并不是每次都能等到他,也并不是每次都有星星看,但只要在那个黑漆漆的楼梯口看到他,即使不说话,安全感也能将她瑟缩的心温暖的包围。冬天到了,父亲还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没人再和母亲吵架打架,家里再也看不到杯盘满地的狼藉,母亲越来越不爱说话,然而脾气却越来越暴躁了。 

念夏的身体飞速成长着,去年的棉衣全都又短又小了,连扣子也扣不上,手腕还露出一大截,滑稽无比,又不御寒。 

念夏央求母亲给她买一件新棉衣。母亲正在晾衣服,她抓起手边的衣架就朝念夏旁边砸下来。念夏愣在原地,不敢动弹。母亲又骂她:“买买买!你这个败家子!你怎么不去要饭啊!有本事把你爸找回来!你问他要!” 

念夏转过身,慢慢走回房间,坐在桌边看书。母亲一直骂骂咧咧,直到门被狠狠关上。下午,母亲回来了,她奖一件新棉衣丢在念夏床上,说:“我也不是真的想骂你……” 

新棉衣又宽又大,颜色丑陋,样式土气。然而,念夏穿在身上,却是那么暖和。 

念夏只有哦这一件棉衣,不敢轻易脱下来洗。棉衣穿脏了,她就用湿毛巾擦一擦。再脏了,再擦一擦。后来,实在擦也擦不干净了。她就在晚自习回来后,把棉衣洗干净脱了水,晾在窗户旁。 

第二天,棉衣根本没有干透,念夏也只能穿在身上。清晨户外气温很低,去学校的路上,湿润的棉衣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教室里气温又很高,棉衣上的冰融化了,开始冒出袅袅热气。同学好奇的说:“念夏,你怎么在冒烟!”一个同学伸手摸摸她的棉衣,惊叫起来:“天啊!还是湿的!念夏你疯了吗?” 

同学们都哄笑起来。 

穆一扬正好路过。他喊她:“念夏。” 

念夏出去,他带她走到走廊尽头,他脱下身上的棉衣,说:“换下来,穿我的,我帮你拿去锅炉房烘干。” 念夏脱下自己湿润的棉衣,穿上穆一扬的棉衣,她的棉衣干燥暖和,还带着他的体温。她走在走廊上,看着他抱着自己的棉衣走下楼梯,穿过操场,钻过办公楼后的桂花林。她本来瑟瑟发抖的心,渐渐温暖起来。 

靠着这样的温暖,念夏度过她人生重罪寒冷的冬天。春暖花开,念夏开始期待4月17日。因为,这天是穆一扬的生日。 

4月16日,晚自习下课后,回家的路上,念夏对穆一扬说:“半夜别忘了起来换煤啊。”穆一扬只当她是提醒自己,就笑笑说:“好啊。” 

半夜,穆一扬起来换煤的时候,楼道的灯忽然亮了。念夏站在楼梯口,向他招手,说:“跟我来,我们去天台。” 

天台上,一张小桌子上,放着一张电饭煲两副碗筷。念夏说:“穆一扬,揭开看看呀。”穆一扬揭开来看,是一锅热气腾腾的面条,还有两只煎好的荷包蛋。 

念夏说:“生日快乐!” 

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第一个没有父母在身边的日子,叔叔婶婶都不记得,也不在意。念夏是唯一一个对他说生日快乐的人。他蹲下来,盛了两碗面条,将鸡蛋分在两个碗里。他说:“念夏,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月亮在云朵里缓缓穿行,月色清朗。他们对坐在一起吃生日面条。念夏很欢喜,穆一扬湿润了眼睛。 

零点零一分的时候,穆一扬正式跨入了17岁。他默默地想,假如人生有4个17年的话,我才度过一小半,这一小半,没有念夏,剩下的一大半,我希望能跟她一起度过。这样想着,他向念夏望去。他侧着脸。已经略长的头发扎了一个麻雀尾巴。月色为她的轮廓镶嵌了银边,那么好看。 

穆一扬的心里忽然“骨碌”一下,仿佛冒出一朵湿漉漉的小蘑菇来。 

念夏还送了一份礼物给穆一扬。是一盒磁带,是她从微薄的早餐费里省下钱来买的。磁带的名字叫《怀念校园》,里面很多歌念夏都听过,除了那首《想把我唱给你听》。 

穆一扬捧着磁带说:“等以后,我们一起来听吧。” 

念夏才想起,穆一扬似乎没有随身听。她自己有一个,是很久以前父亲买给她的,但是已经坏了。 

她点头:“好,以后一起听。” 高二,分科了,他们也没能够同班。因为念夏去了文科综合班,而穆一扬去了理科综合班。念夏的教室在四楼,穆一扬的教室在一楼。 

他们很少在学校碰面了。也很难再等到一起放学上学。念夏半夜醒来的习惯一直没改,穆一扬的叔叔婶婶家却不再烧煤了。有时,当念夏站在黑漆漆的楼梯口时,穆一扬仍然会从那头走过来,跟她说说话。 

这是一天里,念夏最欢喜的时刻。 

因为这些欢喜,念夏开始了蜕变,她蓄起了长发,她脸庞红润,她眼里闪烁的惶恐逐渐被勇敢坚毅的光芒掩盖。当同学们议论她的父母感慨她的遭遇时,她也不再尴尬自卑了,她心想,即使这样又如何?有个男孩给了我世上最温暖的安全感,我能和你们一样,坦然长大。 

穆一扬渐渐显露出一个理科生的必备品质,木讷,理性,不善言辞。同时,他在理科方面的潜质和勤奋也让他出类拔萃。 

念夏不喜欢物理,尤其讨厌化学。但高二的课程还有这两门,她也懒得带书,每次遇到这两门课她就跑去找穆一扬,借书,借笔记,借练习册。穆一扬的字清瘦秀气,却带着一股韧劲。她喜欢他的字,尽管那些分子式和反应原理她不怎么看得懂,她依然看得很入神。 

她也幻想,将来有一天,他会用这样好看的字,写一封信,夹在书里给她,信里是她期待已久的内容:念夏,我喜欢你。 像穆一扬这样出类拔萃的男生,在一个学校只有那么几个,然而因青春期躁动不安总想惹是生非的男生,到处都有很多。初夏的午后,念夏吃过午饭去教室,几个男生在楼梯口拦住了她。 

她穿着夏季校服,白色短袖上衣,蓝色镶白边半裙。她的身体已经发育丰满,像一朵饱满的花蕾。 

男生们歪斜着身体,挡住了楼梯口,不给她上去。她咬住嘴唇,憋红了脸,挺直了背,轻声说:“麻烦,请让开。” 

他们不让,嘻嘻哈哈地望着她说:“姜念夏,放学后一起去看电影吧。” 

“姜念夏,让我猜猜,你的内衣是什么颜色呢?” 

“姜念夏,你好拽哦!” 

她又羞又恼,气的攥起了拳头。 

一只篮球从远处飞来,砸在楼梯口正中的那个男生身上。 

男生咋咋呼呼大叫:“他妈的!是谁!” 

念夏回头看去,阳光下,操场边上穆一扬正站在那里。他双手叉腰,眼神果敢,她无所畏惧的样子,像一棵屹立在暴风雨中大树。 

男生们想冲过去却最终没有,穆一扬的姿态,让他们畏怯了,他们只好骂骂咧咧地散开。 

穆一扬小跑过来,对傻乎乎愣在楼梯口的念夏说:“没事了,去上课吧。” 

那一刻,念夏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瘦高个子的男生,是她生命里的英雄。 

这件事很快在年级里传开了。念夏的朋友问她:“穆一扬是喜欢你吧?”念夏点点头,抿嘴笑。穆一扬的朋友问他:“你是喜欢念夏吧?”穆一扬侧头看向窗外,窗外高远高远的天空上,有他的理想。他喜欢念夏,这种喜欢,在他寄人篱下辛苦求学的岁月里,不会表现为一封情书,一句承诺,只是转化成了一种力量。 

这种力量,支撑着他,跋山涉水,在通往理想的路途上前进。高三,晚春时节,父亲回来了。他对念夏没有任何解释,只是一句:“念夏,我给你带了个东西。”是一台索尼随身听,天蓝色的外壳闪耀着光芒,机身轻巧精致,还有一只可爱的小袋子。 

正好赶上穆一扬18岁的生日,念夏把这个随身听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 

穆一扬生日的这天晚上,他们坐在天台上,一人戴一只耳机,听着去年她送的磁带。念夏终于听到了那首歌: 

想把我唱给你听 

趁现在年少如花 

花儿尽情地开吧 

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桠 

念夏的心,像春天的花树一样,热烈绽放。她想,这首歌,多么像是我想说给你听的话啊!穆一扬,我要学会这首歌,有一天,我要唱给你听。 

与此同时,穆一扬也听到了这首歌。任他再迟钝,念夏的心思他也能领略到几分,他微闭上眼睛,心想,路途遥远,青春很长,我们总有一天会在一起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唱这首歌吧,念夏。 

穆一扬像珍藏念夏的心思一样,将随身听放在小袋子里,珍藏在他从家里带来的小衣箱里,只在学习累了的时候,拿出来听听。 星期天早晨,学校没有课,念夏还在睡觉,就被楼下的吵嚷声惊醒了。有小孩的声音,有老人的声音,还有男人的生音,最大声的是一个妇女,听起来是穆一扬的婶婶。她说:“你还护着他!你们穆家简直没有一个好的!” 

接着是穆一扬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我真的没有偷,这是朋友送我的。” 

“朋友送的?那个朋友会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你当自己是谁呢!这个要好几百,快抵上我半个月工资了!” 

念夏忙披了衣服跑下去,穆一扬叔叔家的门敞开着,客厅里,站了一屋子的人,除了他们一家,还有几个邻居,他们在劝穆婶婶。穆一扬满脸通红的站在中间,穆婶婶手里拿着的,正是念夏送的随身听。 

见念夏进来,穆婶婶冲她说:“念夏!你来听听!我前不久买了一个随身听给小柯学英语,这几天我没看到小柯用,我才想起来问他随身听去哪了。他说丢了,问他在哪里丢的,他不敢说,只说看到一扬哥哥有一个。你们想想,一扬怎么可能有这个?他的学费是我们垫着呢!我问一扬,他先还不承认!我就跑去搜他的箱子,结果如何?明明白白在那里!就是这个!”

穆婶婶说着打开小袋子,把随身听高高举起,要所有人都看到。 

念夏问她:“穆婶婶,这个真是你在穆一扬的箱子里找到的吗?” 

“肯定是!不然我还冤枉他呀?” 

“给我看看。”念夏接过随身听,拿下包装的小袋子,翻过袋子内里,对大家说:“这是我送给穆一扬的。袋子内里上,我绣了几个字。” 

那几个字,清晰地展现在所有人眼前:我喜欢你。 

念夏走过去,拍了拍小柯的头说:“小柯弟弟你说实话,你的随身听哪里去了?” 

小柯眼泪汪汪不说话。 

念夏说:“如果你说实话,也许你会挨打,但是你会长大。如果你不说实话,你就会一辈子被人看不起,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念夏狠狠地瞪着他。 

小柯才说:“打电动的时候,输给同学了……正好看到一扬哥哥有一个一样的,我怕被妈妈知道了挨打,就说是他偷了我的……” 

邻居发出唏嘘声。 

念夏把袋子整理好,把随身听装进去,放到穆一扬手里。 

穆一扬很想握住这双手,很想抱抱这个女孩。但他没有动,他只是握紧了随身听,潮湿了眼睛。  念夏的母亲正好下晚班回家,她在门口目睹了念夏这一切的行为,她冲进来,拽住女儿的胳膊,就往楼上拖。进了门,她把门狠狠一关,抬手扇了念夏一个耳光。 

念夏懵了。 

母亲骂她:“不要脸!你去赶着人家男孩子说你喜欢他!真是不知羞耻!做女孩子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矜持!就是要拿得起姿态!你看看我,我当初就是赶着你父亲要嫁给他,结果怎么样?他根本就不晓得珍惜!他只会去跟那些小**鬼混!” 

母亲说着,抓起手边的杯子摔在地上,又大哭起来。她又说:“你以为他回来是要做什么的?真的是来看你的?他是要跟我离婚!是想彻底不要我们了!”念夏走过去,抱住母亲,像安慰孩子一样,抚摸着她的背,说:“妈,没关系,你还有我,我已经长大了。” 

她记得,父亲曾经跟她说过,他一直爱着的,是另一个女人。他和母亲结婚,是迫于现实的压力。因为她喜欢穆一扬,她懂得那种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所以,她虽然心疼母亲,但也理解父亲。尽管这结局令她伤心,但是,她会接受。 

并且,她仍充满了希望,自己能拥有美好的爱情。 

现在,她确定了穆一扬已经知道了,她喜欢他。那么,她想知道的是,他喜欢她吗? 

晚自习下课,放学后的路上,她在路口等着穆一扬。 

穆一扬过来了,然后,她问他:“你喜欢我吗?” 

灯光暗弱,行人稀少,萤火虫在草丛中闪闪烁烁。她凝视着他的脸,那么冷峻的一张脸。 

他垂下头去。 

其实,他多想说,我喜欢。多想对着天空呐喊,我喜欢你啊,姜念夏。可是他又卑怯了,他只是一个连学费都交不起的寄人篱下还被人怀疑是小偷的穷孩子,他一无所有,他什么都不是,他拿什么来成全他的喜欢?他只有达到理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拥有了一定的财富之后,他才有资本来给她幸福。 

是的,只有这样。 

他抬起头来,轻声说:“快高考了,我们都加油吧!念夏!” 

这是什么意思?默认?不承认? 

她不开心,追问:“那就是不喜欢?”问出口,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听他的答案。她飞快的骑着车往前奔跑,晚风将她流出的眼眶的泪一颗颗都吹到后面去了,它们像雨滴一样,滴落到穆一扬的手腕上。念夏仍然会在半夜醒来。但即使醒了,她也不会起床。其实起床,她也不会打开门。更不会站在黑漆漆的楼梯口等待。她飞快地从楼梯上走过。她再不会和穆一扬多说一句话。 

高考的前两天,为了缓解大家的紧张情绪,年级组织大家去游乐城游玩。老师让大家自动分组,20人一组,轮流游玩所有项目。 

念夏发现,穆一扬加入了她所在的组。但他离她远远地,也不跟她搭话。 

游乐场有一个鬼屋。念夏和小组同学结伴走进去里面阴森恐怖,到处是青面獠牙的鬼怪和凄厉悲惨的叫声。尽管有那么多同学一起走,她仍然很害怕,吓得浑身汗毛都倒立起来。她紧紧抱着双臂,瑟缩着不敢走。 

忽然,她听到穆一扬说:“念夏,不要怕。”这是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啊!在黑漆漆的楼梯口,他也对她说,不要怕。 

他就在身边,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他默契的握紧她的手。他的手略显粗糙,但骨节分明。一股温暖的力量从他的掌心传递过来,直流进念夏的心里。她很想哭。原来,在最幸福的时候,你不是大笑,不是欢呼,也不是流泪,只是,很想哭。 

走出鬼屋,阳光满地。鬼屋门口的木牌上,写着几行字:能和你现在牵着手的那个人,你们相遇的概率,简直近乎奇迹,希望你们,就算是回到了明亮的世界里,也不要放开彼此的手。 

就在这一瞬,穆一扬放开了手。 

念夏笑了笑,两手空空,艰难的背转身去。她难过的样子,他永远也看不见。 

高考结束,母亲在离婚书上签了字,单位给了她一个月的假。她带着念夏回到了她的老家。那是一个靠海的小镇,她在那里出生,长大,爱上念夏的父亲,后来嫁给他,跟随他来到城市。在那里,母亲渐渐平静下来,她接受了离婚的现实,开始规划和念夏两个人以后的人生。 

她们从小镇回来时,念夏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已经寄来了,是一个来自南方的学校,专业是她喜欢的英语。 

二楼,穆一扬的叔叔家,大门换了,门里住的人也换了。念夏吃惊地问他们:“你们怎么住在这里?” 

新邻居说:“房子是低价转手买来的。” 

念夏又问:“那以前的房主呢?” 

新邻居笑:“那我哪知道啊。” 

念夏骑车去了学校,正是暑假,校园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她在高三楼前的公示栏里看到了光荣榜穆一扬的名字又大又显眼,排在第一行,他是校理科状元,被北方一所名校录取了。 

她就那样站着,盯着他的名字看。他会知道吗?此刻,看到他的成绩,她比看到自己的成绩还要欢喜。穆一扬在北方。他很努力的读书,专心的做实验,勤奋的打工。他拒绝一切来自女孩的邀请和好意,他立志出人头地,成就一番事业。本科毕业后,他被保送了研究生。他延续着他心无旁骛只为实现理想的生活。他最喜欢的休闲方式,就是坐在夜晚的星空下,带着耳机听歌。 

电子产品不停地更新换代,CD机,MP3,iPad……大街上飘扬的流行歌曲,早已从《白衣飘飘的年代》变成了《爱情买卖》,可是穆一扬仍然固执的用哪个古董般的随身听,听着那盘掉了磁的《怀念校园》。 

直到有一天,随身听彻底崩坏。他才恍然,他26了,十年已经过去,那个叫做姜念夏的女孩,已经在他生命里,存在了十年。他已经拥有了读书时候想要的东西,事业,公司,成就。只是,他越看海阔天空,就越遗憾没有她分享他的感动。 

他出发去找她。 

姜念夏也26岁了,她已从一个满脑子热血念头的女孩,变成了目光平静的办公室女子。这么多年,当她想起穆一扬,她不是没有悲伤欢喜。只是,她是感情炽热的人,她觉得,喜欢了就要表达。她也不太懂,如果真的喜欢,那份心思,那份感情,又怎会抑制得了? 

她早已表达过了,她只剩下矜持了她一直在等,可是,穆一扬没有联系过她。‘所以,在大学毕业的那一天,她终于不甘心地相信,穆一扬果然是不喜欢自己的。 

后来,她终于也甘心了。随着离青春越来越远,她越来越相信,青春总会不顾一切为自己找到道路,无论看上去多么荒谬,其实,总是正确的。 

穆一扬,你是正确的。我不怪你。她心里这么想。 

穆一扬再次见到姜念夏的时候,是他们26岁的冬天。是在高中校友的一次聚会上。和许多人一起,去KTV唱歌。 

他们不约而同点了同样的一首歌。 

念夏先唱:想把我唱给你听 趁现在年少如花 花儿尽情开放吧 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桠……穆一扬接着唱:谁能够代替你呐 趁年轻尽情的爱吧 最最亲爱的人啊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一首歌唱完,穆一扬依然 

握住麦克风,他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念夏说:“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只是从未承认过。” 

念夏却放下麦克风,先他一秒,在他身边轻声说:“我先走了,男友在等我,有空再联络。”说着,她走出去。 

他追上去。她已消失在夜色中。天空有雨点滴落在他的手臂上,多像那一年的晚风中,她的眼泪。终于等到这一天,我们一起唱这首歌,但在还来不及唱的时光里,青春已匆匆过去。 

这天晚上,念夏梦见了穆一扬。梦醒后,她爬起来,打开门,站在黑漆漆的楼梯口。这个楼梯口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楼梯口,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她只是知道,再也不会,有那一个男孩,笑着从那头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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