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那座印度小城 (上)


1


今年二月去新德里投奔林小姐,是我想了很久的事。

林小姐住在新德里,却在旧德里开着一家花店,一间店两个门面,左边买花茶,右边卖鲜花。

木质的中文的店牌,小小的挂在两间店面的中间,“一往而深”。

一开始林小姐只开一家花茶店,那时候右边的店是一对印度夫妇在卖手工小饰品,店牌挂在花茶店的正上方。


林小姐在旧德里有一片花田,四季的花都有种。花开的时候林小姐会抽出一个清闲的日子关了门骑着脚踏车去旧德里摘花,然后静静地在后院洗干净制成干花。

林小姐泡出的花茶清澈透亮,茶水里舒展开来的花朵儿像刚摘下来似的。

有很多外国的女孩穿着鲜艳的衣裳、轻盈地坐在她的花茶店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她,店牌上那几个汉字是什么意思。

林小姐总是莞尔一笑,从插在玻璃瓶里的那枝带露珠的蔷薇花上折下一朵放在她的掌心,于是那些明媚的姑娘都以为那几个汉字就是花的意思。

德里小城的女孩来的比较多,来德里的游客只占很少的一部分。林小姐的花茶卖得很便宜,阳光好的时候,林小姐也会去隔壁挑几枝温和的花送给来喝茶的姑娘。


2


林小姐在新德里的家有个院子,院子里种着蔷薇。

林小姐在五年前去的德里,她说她要让生命的一半都在路上。

第三年,林小姐遇见了周先生。

正好也是蔷薇盛开的时候,林小姐每天清晨骑着脚踏车去店里都会顺手在院子里剪下一段蔷薇花枝。

那天是在旧德里的花茶店里,一个常来的女孩问林小姐,只身一人在异国他乡是否觉得孤单。

林小姐想了想说,在这里有花,有朋友,觉得很好。

周先生点的一杯茉莉,特意叮嘱她不要加蜂蜜。

林小姐皱了皱眉,问他是不是中国人,他摇了摇头,用英文告诉她他来自日本。

一瞬间林小姐多少还是有点落寞,她低头倒茶的时候想着哪天关了店回国一趟。

周先生看她失落的样子噗嗤笑出声来,用标准的国语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是佛山人,转而又用粤语说了一遍,似是怕她不信。

林小姐欣喜的样子周先生永远也忘不了。


林小姐因为德里城溅落在四处的笑容移不开脚步,周先生因为林小姐也久游未归。

第三年秋,周先生租下了那对印度夫妇的手工店,死皮赖脸要加盟林小姐开个分店。

林小姐说哪有在隔壁开分店的,于是就有了如今的鲜花店。

于是那门牌挂在中间算作一家店了。


3


在新德里待了半个月以后新鲜感消散了大半,林小姐带着我把周边能逛的地方都转了一圈。我答应林小姐要陪她一个月。

早上林小姐和周先生去旧德里的店里,我睡到自然醒把她留下的早饭一点一点地吃完,然后就去店里找她。

林小姐在家里只做中餐,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林小姐和周先生能在平淡的日子里过出蔷薇色的快乐,我却常常窝在店里的椅子上,抱着玩偶盯着门口发呆。

林小姐带我去了她的花田,去了旧德里的贫民区。我不知道林小姐最初曾鼓起多么大的勇气决定在这里生活下去,但是往往那些朴实纯粹的笑容让你不忍心怀疑他们是坏人。

晚上林小姐问我能不能帮她看几天店,她说她想和周先生回一趟佛山。

周先生的家里有人生了病,电话漂洋过海而来,她放心不下。

我怀揣一腔孤勇,信誓旦旦地说,“你回去吧,放心,店就交给我吧。”

林小姐掖着被子想了想,侧过头说,“要不店就关几天吧,你一个人看店我不放心。”

“我先试试,应该不难,实在不行我就甩手不干。”

林小姐笑了,“随你心意好了。


林小姐把店交给我,按道理说我应该认真对待,承担起这份责任,但我也知道林小姐没打算真正让我帮上什么忙,只是为了让我在德里这座小城里有些事情可做罢了。

旧德里的街道狭窄而拥挤,二三层房屋临街而立,街道上牛车、汽车、摩托鱼龙混杂。我想起贫民区的人,还有眼前的车水马龙,他们热热闹闹地生活着,你真得无法因为他们贫困而臆想其尖酸悲惨。

中午我关上门去街上小铺吃饭,隔着一座德里门,新城和旧城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另一边的新德里光洁明亮,那里的人小心翼翼地过着崭新而趋近现代化的生活。旧德里这边依旧慢慢腾腾地,延续着他们旧时的生活方式。

旧德里抑扬顿挫的街道,飞饼配拉茶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4


我还是想去一趟孟买,订好机票之后就拖着行李出发。

“一往而深”可能要关上两天了,就让他们以为林小姐又去制花茶好了,我想这应该是那些过来喝茶的、买花的客人和林小姐暗自达成的约定。

孟买的物价真的高得太多,订一晚普通的酒店就不知要花我多少卢比,之前赖着林小姐真没有意识到住宿费竟然贵得令人咂舌,和日常物品的价格实在不能成正比。我一边心疼着自己的荷包一边怨气满满打车去了一家稍偏辟些的小旅馆。

前台端坐着一位憨憨的印度大叔,浓眉大眼,一撇小胡子略微的花白。大叔用蹩脚的英语问我是现在入住还是晚上入住,我为了省钱就预定了晚上。小旅馆只收现金,付了钱后荷包就瘪了大半。

寄存好行李终于舒了一口气,阳光碎金般洒在街道上,我坐着等在门口的的士往繁华深处去,孟买之行正式开始。


一个人在陌生城市探索式的旅行和之前在林小姐小心翼翼保护下的吃喝玩乐完全不同,一切都抹上了异国神秘的色彩。来到孟买,目之所及好像豁然开朗起来,街道宽敞、高楼林立,和旧德里铿铿锵锵的生活截然不同。就好像林小姐的花茶在旧德里泡才有味道,而孤身之旅在孟买也别有风情。

可惜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间周周转转了一天之后,回到旅馆想着舒舒服服睡上一觉明天再去不同的地方行走。

进门路过前台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声,行李是不是已经放在房间里了。

前台换成一位年纪稍轻一些的姑娘,英语明显要比早上的大叔好上许多。这位大眼睛印度姑娘问了我的房号在记录的本子上翻找着,认真地帮我查询了一番,我低头就能看见她弯弯的睫毛。她抬头的时候温柔地向我笑着,让我想起旧德里那些朴实的姑娘。


她告诉我,下午三点钟就送到房间去了,这让我进入酒店之后因为行李而生出的紧张感消散了大半。我接过她递给我的系着房号的钥匙在她的指引下往里走,从过道看还算整洁,没有林小姐在新德里的家温馨,但也要比旧德里街道上的那些房子好的太多。

我想起和林小姐一起去贫民区的那个下午,我们先去花田摘了些花,然后骑着单车就径直过去了。林小姐轻车熟路,一路上非常坦然。

林小姐的单车后座上挂着两个箩筐,摘好的鲜花一束一束放在里面盖上布刚刚好。进入贫民区后,我学着林小姐的样子推着单车往里走,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好像和林小姐熟识,他们接过林小姐递过去的花,那脸上溢出的笑容像是彩虹真正变成了糖果。

贫民区是没有悲伤的,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也是第一次或多或少地明白了林小姐身在他乡的心意。


5


孟买和德里城忽然的转变冲得我脑袋晕晕乎乎的,我只想赶紧洗个热水澡躺上床,动也不愿动。门一打开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我的行李,只有行李看到行李一颗心才能真正安定下来。找了一周没发现行李的踪迹一下子就慌乱起来,赶紧跑去了前台要问明原因。

心扑通扑通地就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一瞬间怒气上移,我克制自己的情绪同时安慰自己运气应该不会这么差。


“你好,我想问一下你们的行李是不是还没有帮我送到房间去啊?”

那印度姑娘啊啊了好几声说,“不会吧,这里记录是已经送过去了。”

估计是看我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小姑娘赶紧补充了句,“你别急你别急,我带你去寄存处看一看。”这时候心里已经有着莫名的绝望了,她拿着本子带着我往后面走。寄存处的货架上空空如也,我的心一下子像是沉在了海里。

“要不是你们今天和我保证行李一定不会弄丢的,我也不会寄存在这里晚上再过来住,我现在护照证件都在里面,白天出去的时候就提心吊胆的不敢放在身上,你现在让我怎么办?”

不知道小姑娘是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又或许情急之下的我语气不善,声调也提得很高。她泫然欲泣地一遍遍对着本子和货架上的号码,目睹着她这样毫无建树的行为,我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我看这里一共也没有几件东西了,你在这里磨蹭着有什么用?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负责人?”

女孩无措地望着我,“好好好,你别急,不会丢的。”

我叹了口气,有点于心不忍,这女孩看起来要比我小上几岁,来这里工作的时间一定不会很长。

负责人睡眼惺忪地从楼上跑下来,漫不经心的样子又让我心头一阵恼火。或许身在异国他乡本就敏感,总觉得他们没有也不会把我丢行李的事情放在心上,但又想着不能给祖国母亲丢脸,有火也不敢发出来只能和他们讲理。

“不会弄丢的,你放心吧小姐。”印度味道浓厚的英语让我想起了早上帮我办入住手续的那位胖乎乎的大叔。

负责人坚持行李已经送到房间,“你知道的小姐,我做这一行已经很多年了,像你这样的情况我们也碰到过,都是放在角落里没有看到,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在怪你,你知道人有时候在着急的时候就容易忽略眼前的东西。”


6


我一边想自己应该不至于眼瞎到这种程度,一边又想或许真是跑了一整天晕晕乎乎的没在意。这时候我忽然又涌起一丝希望,如果真找到了就在房间里,就算灰头土脸地给小姑娘道歉、承认正如他所说我也愿意。

我们一行人在我焦头烂额之际往房间去,我走在前面扭动钥匙打开了门,负责人依旧心平气和地在后面安慰我说,“一定在房间里,你开门就知道了。”小姑娘也附和着,“不会弄丢的。”然而事实却是我们几个人几乎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连个影子都没有。

我瘫坐在床上失去了力气。


我气愤难平地要给早上的前台打电话,我英语说得太快他没有完全听清,最后解释了几遍他终于了解了大概,同时也把我差点弄得要奔溃。

这时候旅馆进来一位要住宿的亚裔男子,那个印度姑娘在我嗜血双眸的注视下胆战心惊般地为他办理入住手续,估计这个男子七七八八也看懂了目前的状况。

他略带不屑地用鼻腔出着气,然后像突如其来的正义之士一般指责着我并不友善的行为,俯瞰一般地、老好人似的要在中间调和。第一印象真的是差到了极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说过中国话里有个“伪君子”这个词。

不得不说他的英语还算标准,就是那L的发音和他的姓氏让我猜想应该是个韩国人。

我瞥了他一眼继续和电话里的胖大叔沟通,没打算再理他,他热衷于扮演这样笼罩着上帝光环的调和者的角色,毕竟身在另一个国度,有点国家立场的意味。


心里毛躁极了,他说的话我根本听不下去,甚至有些反感。他对我的嫌弃视而不见,依旧乐此不疲地在我耳边吧啦个不停。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护照找不回来补办太麻烦,虽然行李不多,但现金都在行李箱里。钱包里的钱用了一天所剩无几,就先不提丢了以后怎么解决,明天的正常生活也是件难事,况且林小姐也回了国,异国他乡无依无靠,细思恐极。

“小姐,你别着急,有时候别把人想得太坏,你的行李不会平白无故弄丢的,可能只是交接环节出了问题。再说你现在再怎么着急也没有什么用,最终解决问题就好了。我经常来这边出差,其实……”

这边电话里还在着急忙慌地和大叔沟通,还得忍受他圣人一般地在耳边吧啦吧啦,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实在没来得及咽下去,“你他妈的烦不烦。”

他估计也没想到我忽然侧过头就是这么一骂,怔住了一般地脱口而出,“你他妈的还有理了。”


我俩扑哧一笑,算是不打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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