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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闭合,夜色爬上树梢,在微风轻轻的飘荡里成功地包裹了周围的一切明朗,在稀薄的夜色流转之中,我和母亲并肩坐在营院的台阶上,母亲在低头摆弄手机上的微信,那是昨天我刚刚教她的新课程。
她不清楚的内容,也会转过头问我:“到这里了怎么看不了了、或是我怎么返回呀、还有…你写的文章我怎么翻来翻去只能看那一篇呀等等”,一副小学生模样的急切,老花镜背后流露出了求知无限的神情。
今年,母亲62岁,我34岁,加起来接近百岁。
幸运的是,我已长到了足够大,母亲还不算老;我有能力报答时母亲也还算健康,我们还有时光享受这世上最美好的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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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以前比较,我更喜欢母亲现在的状态。
以前的母亲是拘谨的,是负重的,像是一朵不知所措的没有完全绽放开的花。
记得小时候,母亲和她的姐妹们带着我们一帮小孩去外婆家,到了傍晚时分,母亲就坐立不安,想着要回家,因为要给父亲做晚饭,还要喂养家畜和家禽。
豁达且有些大大咧咧的二姨便说母亲:你都结婚有孩子的人了,还那么小像儿(用在此处相当于畏首畏尾的意思),家里有那么大一个活人,害怕饿着不成。
说归说,母亲每次都情深难舍的离开,记忆里母亲很少在外婆家里过夜。躺在被窝里的我,总是听到除了母亲以外的长辈们聊天到深夜。
母亲心里有太多的忌讳,所以她活得放不开,活得像花瓣内包太紧的花朵,以至于她没有好好的开放。
喜欢母亲现在的状态,是因为她终于开始让内心深埋的种子发芽了。
有一次妻子跟我说,其实母亲很有品位的。
我说,母亲的内心是浪漫和知性的,只是在土地里耕耘的时间太长,被飞扬的黄土一层一层的覆盖了。母亲的本性是骄傲的,只是因为生活的重负被时光无情地磨砺的太谦卑了,谦卑到如一粒尘埃。
在深圳生活的日子里,母亲到街角处剪回一条一条绿的发亮的水养植物,插在绑上提手的塑料瓶子里,挂在书柜的一侧,定期的换水,一段时间,长得郁郁葱葱,一如母亲慢慢再次发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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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母亲对南方的生活还有太多的不适应,对我们的一些生活方式还不能认同,但母亲的心慢慢的鲜活了。
有一次周末回家,母亲说,刚烫的头发又长长了,还说,某某家的烫发技术一般,刚烫没多久头发就不卷了。
我鼓励母亲说,那就换一家再烫一下吧,正好可以再染一下。
母亲便马上止口,我想她又是在心痛钱来之不易了。之后我们会心一笑,那笑代表着小心思被看透了。
有一次我和儿子陪母亲去做头发,满头的发夹夹着一缕一缕的头发,儿子说像羊肉卷,我们笑了好久。
每次出门前,我跟母亲说:妈,一会儿出门。
母亲便会放下手中的活儿,回房间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声,再出房门已经换了一身行头,头发也会精心的梳理一下。
我心想,这老太太还是很爱美的呢!看着母亲在现有的生活条件上精心生活的样子,我还是觉得很宽心,一些小细节时不时就会让一股暖流滑过心上,瞬间温暖了自己。
前年休年假,带母亲到韶关,我们一起登丹霞山,母亲走走停停还登了很高的山。去年省内游,我们带着母亲去了河源、揭阳和汕头,一路上母亲心情舒爽、笑意盈盈。
我一直觉得,母亲在养家养我们时,都没来得及把自己的世界涂抹的五彩斑斓,在她日渐老去的日子里,我们要在她的生命里多留下一些颜色。好让母亲回忆自己时,也可以有颜色跳跃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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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谨慎生活如母亲,木讷不善表达如我。
长这么大,也没有用语言表达过对母亲的深爱。
今年趁着有微信,我跟母亲问好。
母亲也及时的给了我回答。
我想着读过几年书,在田垄里耕种走了自己的半辈子时光的母亲,小心翼翼的拿着手机,有时不按通话键就急于回答的模样,我觉得母亲老了。
母亲老了,现在她对我们的依赖一如儿时我们对她的依赖。
当年,她牵着我们的手从田垄走到了学堂,然后用目光望着我们越走越远,目光也望不到的时候,她便用心在眺望。
现在,我们牵着母亲的手从故乡到异乡,用生命在一起远走,陪她看杨梅坑的海、大梧桐的山,以及细数时光、安然老去。
作家老舍说:“人,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在,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今年,我34岁,母亲62岁,加起来接近百岁。我想内心安定的再享受几十年有孩子气的生活。
母亲62岁开始学着飞翔。母亲能用微信了,每天迫不及待的在等我发文章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