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本上有说吗?老师是怎么说的?不要抱着侥幸心理把这个问题置之不理。”
里米也知道自己的现状,死不了但是活着很难。谁不是呢?这地球上艰难地活着的人很多。
自从两个星期前收到法院的传票,里米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就像老式沙发里的弹簧坏掉了,人坐上去就硌得发疼,里米当时觉得自己摇摇欲坠,眼前是深不见底的洞。
法院最终把孩子判给了她在开公司的老公,理由是无业的里米没有经济条件给孩子更好的生活。年幼的孩子不知道离婚意味着要长期跟妈妈分开住,告别时候再三叮嘱妈妈要打电话。
孩子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比较依赖他们,里米知道孩子跟着前夫生活是最好的选择。虽然母亲的陪伴是不可缺少的,但即将四处奔波的里米不适合带着儿子。
财产分割方面,里米得到了最好的补偿,其实让里米心死如灰的是这一段感情的结束。
得知前夫有了外遇,要提出离婚的时候,里米苦苦祈求。明明受伤害的是自己,里米却没有替自己不平,她内心痛恨此时的自己,无能为力,任人宰割。
里米有想过自杀,但考虑选择什么方法时,想到刀割太疼了,上吊太难受了,活着吧,艰难的活着吧。
小镇的秋天被霜涂上了一层银白色,早晨阳光下的路面一直从里米家院子伸到外面的公路。
里米没有想到这居然是她在这里的最后一周,离婚后的里米没有继续住在之前的公寓,而是回到了小时候生活的房子,零零碎碎的事情让里米来不及消化。
“嘶……”,里米胃疼得蹲了下来,泪珠挂在眼眶里,像是透过度数高的镜片,看到四周恍惚着的陈旧家具。
让自己尽可能舒服以后,里米看着狼狈不堪的屋子,收拾起要搬去青岛的东西。
要搬去青岛是因为朋友的劝说,朋友可以给里米一份不错的薪资。从内陆到海滨城市,里米明白这两点之间,她固然要抹去很多东西。
收拾旧物件时,翻到破洞的围裙,里米突然有种回到小时候,母亲系着围裙站在院子门口,给小鸡仔喂食的场景。
泪水再次溢满眼眶,“事情一件比一件糟!”,里米呢喃着,然后突然发疯似的跑到屋外,看着这一大间二十多年的老房子,此刻才真正觉得自己真的被抛弃了。
有时候不是生活抛弃了我们,是我们自己太计较这过程中的得失,认为只有快乐才是人生最完美的方式,殊不知难过、沮丧、忧伤也是人生应该去体会的一切元素。
里米家房子在学校的前面,半年前政府说要修一条更宽的路,占了里米家大半的地基,计划可能是在一年后拆迁。
刚刚成为孤儿的里米,二话不说就签订了合同,姑姑骂她是个白眼狼,都不会不舍心疼一下。里米没想到工程提前了,而自己真的成了无家可归。
离婚带给里米的是羞辱,恼怒,而失去这间房子让里米彻底失去了力量,这种力量是父母二十多年来用心血铸成的,在这个家里里米真正的活着,并且像孩子一样的活着。
父亲去世时,里米在屋子里躲着不敢出来,院子里乌压压的一大片人,都是些亲戚和熟知。外面的哭闹声让九岁的里米害怕,她爬进床底一个人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在父亲棺木被抬往墓地时,母亲拉住里米的手,母亲擦干眼泪,蹲下来看着里米说“走,送你老爹去旅游”。
九岁的里米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就像以前养的那只狗,死了就再也不会见到了,所以里米抱着母亲哭得很伤心。
半年前母亲病逝,里米突然觉得解脱了,像是多年的痼疾在得到神医的药方后治愈。刚工作那会儿,姑姑来电话说母亲摔倒住院,赶到医院时母亲躺在病床上,口齿不清,有一半的身体动不了。
里米没有想到母亲病得那么严重,为了能更好地照顾母亲,里米选择回到小镇找了薪资一般的工作。家里的积蓄逐渐的耗光,母亲的病情时好时坏,后来直到母亲去世了前,里米都在公司与回家照顾母亲的路上奔波。
里米半夜给母亲按摩时,困得睡着了。起夜照顾母亲时,里米有时会想“睡吧,睡着不要起来,你不难受吗?我挺难受的。”
有一次去城里的医院检查,里米推着轮椅上的母亲路过广场上时,一群白鸽飞过,母亲指着白鸽说了什么,里米没听清,母亲又用力地说了一遍并不清晰的话。
“里米,是白鸽啊”。
因为太用力,母亲嘴边流出口水来,里米翻包给母亲找纸巾的同时,旁边的小孩跟妈妈说“妈妈,她妈妈在流口水。”
里米看着小男孩,顿时眼泪就流出来,哇哇大哭,“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啊?她只是生病了。”
男孩妈妈可能觉得不好意思,连着跟里米说了对不起。里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跟一个小孩争论,更不是因为小男孩说了什么不好的话,里米当时觉得自己曾经也是被母亲牵着手,在田边,看着飞来的白鹭欢悦鼓舞。
“里米,快看!是白鹭”
母亲生病后,里米不止一次在母亲面前哭过。扶母亲学走路时,一次次摔倒时,母女俩抱头痛哭。
下班回家晚,母亲发脾气砸了水壶,看着一屋子的碎片,里米坐在沙发上边哭边喊“你要怎么样啊?要我背着你去上班吗?我也想回来早一点,我要赚钱给你看病啊。”
那天夜晚,里米一夜未眠,无数次起身去看母亲,伸手试探母亲的呼吸,她害怕刚刚说了那么严重的话,母亲会想不开,每次听见母亲均匀呼吸声后,里米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
第二天,里米请了假没去上班,母亲坚持要里米推着她去父亲的墓地,那里离家不远,但推着九十多斤的母亲走一段上坡路,里米还是觉得精疲力尽。
那天从墓地回来,母亲像是受到什么鼓舞,每天起早都坚持自己走两步,每次刚走两步后,母亲便喊着“里米,过来过来,扶着我,这个鞋太难穿了,搁着我脚疼。”
那一年中的好几个月,母亲都能自己走路,经常每天去父亲的墓地里,回来的时候笑声从院子外传进屋,“里米,今天给你爸讲起他年轻时卖牛,半路进去熟人家喝水,牛去人家地里吃庄稼,牛没卖成还赔了一袋玉米棒。”
里米伸出头回答:“还真有这事?”
“里米,你爸和我都觉得你应该找个男朋友结婚了,年纪不小了,别一天在家待着,我看着烦。”
“哦,那我就远远嫁出去,让你想我想得受不了”
“那样最好,到时候指不定谁想谁呢,别又哭着鼻子给我打电话。”
里米是在那一年认识的前夫,第一眼见面感觉挺好就往家里带了,“妈,你要的男人我给你找来啦。”
母亲很高兴地催促两人尽早完婚,不知从哪听说什么二十五岁生孩子是最好了,有助于孩子智商发育。里米打算要结婚完全是因为这两年活得太累,想找个人依靠,而恰好眼前的这个人她觉得喜欢。
儿子的到来完全是意外,里米从未想过一结婚就怀孕。人生上了一个阶梯,既然来了那就接受吧。
从结婚到生孩子,里米没有给自己停留的机会,生活像是恢复到正轨 ,又像是拉着里米往某一处奔去,至于要去向何处,里米来不及想。
继续走吧,里米,不要停!
迅速的时光列车终究还是带走了母亲,里米后来回想起来,那两年才是她最遗憾的。自认为前面的经历已经是人生最糟的了,永远想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不要因为受伤过,就停止去感受任何事情,跟随你心里的声音,起码这样会让自己更孩子一点。
母亲:“里米,看是白鹭啊”
里米:“白鹭来了会走吗?”
母亲:“会吧,但明年的这个时候它还来这。”
里米:“那它的家在哪里?”
母亲:“嗯……具体也不好说,书本上有讲吗?你的语文老师怎么说?”
里米:“那星期一我去问问语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