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

傻瓜

(一)

首先我要声明“傻瓜”是一个人的人名,父母把自己孩子取名叫做“傻瓜”这件事的确很少见,但是林子大了就保不准有这样的鸟。说完这件事,我有必要做个自我介绍,我叫做傻瓜。

我对于父母把自己取名为“傻瓜”这件事是极为不满的,因为我觉得我不是个傻瓜。我的智商在110到150之间不等,之所以这个数值会这么飘忽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几乎每个月都会测试下,测试的结果就是时高时低,没个准。众所周知,智商在90以下的人才能叫为傻瓜,所以我离傻瓜还很远。我在十八岁的时候的智商测试中甚至拿到了150的高分,从某种意义上讲十八岁的我还能算是一个天才,那是我智力最好的阶段。

我之所以被叫做傻瓜是因为我一出生所有人就开始怀疑我的智力了,这其中包括我的爸妈。之所以别人都怀疑我的智力倒不是因为我一生下来就有什么明显的生理缺陷以至于让别人怀疑我的智力,原因是我一生下来就很正常。

是这样子的,我们村子和其他村子不太一样,之所以不一样是因为我们村的村民全都是残疾人。要么天聋,要么地哑,要么缺胳膊,要么少腿,总之没有一个是健全的。不仅如此,我们村村民的后代也全是残疾人,无一例外。至于到底哪个部位残疾谁也不知道,似乎那是随机事件,指不准瞎子能生出一个聋子来,也指不准哑巴生出一个瘸子。所以我们村民在小孩出生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孩子到底是那个部位有问题,在没有确定检查出什么毛病之前一般是不能取名的。确实检查不出也要再观察,要是到了三四岁了也没检查出啥毛病就会被合理地认定为傻瓜。

不仅我们村的人全是残疾人,就连我们村的动物植物也不太正常。如果你在我们村逛一圈你就会发现我们村的树都是歪脖子的,少有的几棵笔直正常的树也会被认定为“傻瓜树”。傻瓜树很傻,所以全都会被村人砍下来做家具。我们村的狗也全都不正常,有些是豹子头,有些是青面兽,有些是天残脚,还有些是金毛狮王。当然也有一只似乎一点问题也没有,那是一个叫做“白痴”的女孩养的狗。白痴后来将会成为我的妻子,但这不是现在的重点,现在我要谈那只狗。因为那只狗四肢发达,全身上下也没啥毛病,所以他也被村人认定为一只脑子不正常的狗。我当然也认为那只狗缺根筋,因为它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拼命往我身上蹭,一个劲地跳起来要和我接吻。

我的瘸子老爸在我生下那天就把我翻了一个遍。他一看我有眼睛,有鼻子,有耳朵,有嘴巴,有胳膊,有腿,有鸡鸡,有屁眼,于是他心里就想着我不会是个傻瓜吧。当然我老爸也怀疑我是个哑巴又或者是个聋子,毕竟有耳朵的不一定能听音,比如说我的聋子哥哥,有嘴巴的也不一定能说话,比如我的哑巴老妈。

我到了四岁的时候我老爸老妈就认定我是一个傻瓜了,因为我不仅能说话,而且声音还特别大,并且我的耳朵也好使,无论我爸妈的动作多么小我还是能听见他们吧嗒嘴的声音,到了那时候我就用手指戳下我老爸的侧腰,瞪大了眼睛问:爸,你在干什么?我妈嘴里是不是有糖?也因为我声音大这件事便让街坊邻居都知道了,我老爸为这件事经常就被别人问是不是嘴巴里含了糖。我爸恨死我了,老早地就给我整了一张床让我一个人睡一个房间。

我曾经也确信我是一个傻瓜,毕竟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傻瓜的时候我也就很自然地觉得自己就是傻瓜。那时候我甚至还为自己不太像一个傻瓜而苦恼,我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傻瓜”这个称号。我觉得我就应该像村子里的那几个傻瓜一样,但是我尝试过,我偏偏做不到。其中的一个傻瓜整天没事干就把屎橛子往自己嘴里塞,他吃得很开心,似乎那东西很好吃,我虽然没有吃过那东西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但我总觉得那东西要是真那么好吃早就被别人给抢光了,况且那东西闻起来就让人想吐,更别说吃了,所以这个傻瓜我学不了。另外一个傻瓜老是像一只大猩猩一样捶胸顿足,捶完胸,顿完足还要哈哈大笑。我试过,我只感觉一拳头打在自己胸口很疼,一脚跺在地板上脚就麻了更没什么好哈哈大笑的,这样我也不想学。唯一我觉得能学的是一个整天坐在草垛里一动不动,两眼发直的傻瓜。我后来知道那个傻瓜已经那样一坐就坐了六十几年。

(二)

那时候我经常一大早就跑到那个傻瓜身边,模仿着他的姿势一动不动,两眼发直地坐着,就连苍蝇在脸上拉屎我也不管它。一开始我坚持十分钟就受不了要挠痒痒,同时我也感觉腰疼脖子酸,就得起身休息一会儿。那时候我就会抱怨那个傻瓜为什么非要坐着而不是躺着,显然躺着比坐着舒服多了。后来我越学越厉害,也掌握了一些技巧,终于能一个多小时也不动弹下。

在我十岁的的某一天,那一天和其他的任何一天比都觉得没什么不同,那一天太阳也还是从东方升起的,那一天的月亮也还是到了晚上才会出现,我也还是像往常一样学着那个傻瓜呆坐在草垛中一动不动。按照以往的规律,我们从早上开始坐在草垛中一动不动,到了中午就从草垛中起来各自回家吃饭,吃完饭后又出来呆坐着。我们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只蟋蟀跳到了他的脸上,他一个巴掌下去就把那只蟋蟀给拍死了,只见他脸上出现了两抹血迹,接着他拎起那只蟋蟀放进了嘴巴,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那个时候我没有吃过蟋蟀,我看着他吃得那么满足心里恨得要命。这太不公平了,他是傻瓜,我也是傻瓜;他两眼发直地呆坐着,我也两眼发直地呆坐着,为什么他有蟋蟀吃,我没有?于是我就四处去找寻蟋蟀,也想逮着一只来吃。那个傻瓜看着我四处转动问了我一句:“你为什么不好好坐着?”

那个傻瓜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以至于我总以为那个人是一个傻瓜兼哑巴,毕竟有两个部位有问题的在我村还是常见的。所以那个时候我只以为是哪只蟋蟀成了精和我说话,我心里害怕,我害怕那只成了精的蟋蟀也一个巴掌下来将我拍出两抹血迹,然后也像那个傻瓜一样把我的尸体拎了起来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这样我吓得不敢动弹。

“喂,我说你为什么不好好坐着。”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会我听清了,声音是从那个傻瓜的嘴里说出来的。我将信将疑地跑了过去,探着头问道:“是你在跟我说话?”

“是啊,为什么你会觉得不是我在和你说话?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

“没有,没有。我就是以为你是个傻瓜兼哑巴,因为我没见过你说话。”我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学着傻瓜的姿势,两眼发直呆坐起来。

“可是我会说话,你也可以听见,所以我不是哑巴。”那个傻瓜把两只发直的眼睛放平了,嘴巴里嘀嘀咕咕地说道。

“嗯,你不是哑巴,我现在相信了。”我点了点头,两只眼睛继续发直。

“可是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哑巴?”他挠着头说道。

“你没有表现会说话这一特性,所以你就是哑巴。”我有些不耐烦。

“可是我会说话啊”那个傻瓜这回瞪大了眼睛,张圆了嘴,两只手死死地掐着我的手臂,“可是我会说话啊!”

我被他掐得生疼,便一脚把它给踢开了。我恐吓道:“你再要这样,我和你不客气了。”

他被我这样一踢,这样一恐吓整个人都迷迷糊糊起来,老半天他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又像往常一样坐了下来,两眼发直。

又这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那个傻瓜整个身体都在流汗,他的衣裳也全给淋湿了,我心理暗暗佩服他,这么热也还能这么坐下去。但是我转念一想,也不热啊,都已经过了中秋了,而且我身上也没出汗。而且我仔细一看,他的两只眼睛也缩到眼皮底下,眉毛紧皱着,呼吸也很急促。我有些雾里看花的感觉,搞不清楚那傻瓜葫芦里要卖什么药。我像我四岁时对我爸常干的事一样,伸出了食指往那个傻瓜的左腰一戳。他被我这么一弄咯咯咯笑了起来,接着他擦了擦汗,大喘一口气,露出泛黄的牙齿说道:“哈哈哈,我想通了,我不是个傻瓜。小伙子,我想通了,我不是个傻瓜,不是。”他兴奋地摇着头。

“哈哈哈,我也想通了,你果然是个傻瓜。傻瓜都说自己不是傻瓜的,就像醉酒的人老说自己没醉。”我说道。

“我不能证明自己会说话就被你们误解为是哑巴,然而我不是哑巴;我不能证明自己不傻就也会被你们误解为是傻瓜,然而我也不是傻瓜。”他兴奋地说道。

“可是你依旧没有证明自己不傻,而且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傻瓜那么你就是傻瓜。”

那傻瓜没说话了,看着我摇了摇头。我也没说话了,因为日照当头,我该去吃午饭了。

吃完饭我就又回到了那个草垛中,也像往常一样呆坐着,两眼发直。我这样坐了不知道有多久,我发现那个老家伙已经变了姿势了,他双腿盘着,将头耷拉在脖子上,眼睛也闭上了。我也觉得换一个姿势或许会更好,毕竟大半年都一个姿势显得太无趣。于是我也学那个老家伙双腿盘着,将头耷拉在脖子上,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了眼睛看到我的瘸子老爸也像我一样呆坐在草垛里,两眼发直。我爸也觉得自己是傻瓜了,我觉得很有意思,于是又伸出了食指往我爸的右腰上一戳,结果他一动也不动,这让我觉得没劲。于是我也只好继续两眼发直,呆坐着。没多久我又发现我的哑巴老妈也过来像我老爸一样呆坐着。很快我的耳聋哥哥也来了,他也觉得自己是傻瓜。没一会儿功夫,全村的人都像我一样坐着,两眼发呆了,后来那些猫啊,狗啊,也都过来和我们一来呆坐着,就连那些歪脖子树也赶了过来,这真是有趣。我放眼望去,整个眼睛里的东西全都是傻瓜,傻瓜动物和傻瓜植物。

原来我是做了一个梦,就在我几乎要跳起来的时候我醒了。我醒来被没有看见除了我和老家伙之外的人在呆坐着。我突然感觉有些失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倦怠,于是又继续盘着腿,耷拉着脖子,闭上了眼睛。那一天我做了好多奇形怪状的梦,有些梦是正方形的,有些梦是三角形的,有些梦是菱形的,也有些梦是梯形的,但更多的梦是不规则形状。

到了晚上,太阳就快落山的时候我看到了天上的云一团一团的,红彤彤的,漂亮极了,我突然觉得我的那些梦就像是天上那一朵一朵的云。

到了第二天,太阳还是没有从西方升起来,我也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了老家伙身边。我觉得老家伙真是太厉害,既然一个上午都没有动一下,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还不是太像一个正常的傻瓜,傻瓜是可以一个上午不动一下的,我做不到。到了那天下午我就逼着自己也像那个老家伙一样一动不动,既然是个傻瓜也要像一点。不过我被那老家伙给惊呆了,因为我看见了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舌钻进了老家伙的裤裆。我一看见那天毒舌就赶紧儿跑开了,躲得远远的,不过我没有想到老家伙既然真不怕死,就那边坐着一动不动。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条毒舌钻进老家伙的裤裆,又眼睁睁地看着那条毒舌钻出来。那时候我对老家伙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傻瓜。

第三天我还是那样坐着,不过老家伙身上有些味道,很难闻。我将老家伙给臭骂了一顿,要他赶紧去洗澡。

第四天,我觉得不对劲了。老家伙身上已经长了蛆虫了,米粒大小的蛆虫在他脸上缓缓地爬着。而且他身上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那时候我知道他死了。我心里暗骂了一句,我去你妈,害我白白崇拜了你好几天。

我将这件事告诉了我的瘸子老爸,我的瘸子老爸只是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那个时候我气坏了,我说的是真的,虽然我是傻瓜可是我说的是事实啊。于是我也不管我瘸子老爸腿脚不方便这一事实,拽着他就跑,后来干脆就拖着他跑,再后来就扛着他跑了起来。我顺便说一句,我的瘸子老爸很轻又加之少了一条腿更轻,而十岁的我很壮,所以我扛得动我的瘸子老爸。

我的瘸子老爸看到了老家伙的样子也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嗯,我知道了。”我急了说道:“他死啦,你看他死啦,没气啦,虫子都爬到脸上了。”我老爸还是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嗯,他死了,我知道了啊,可是这关我什么事。”

那时候我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心里不舒服,因为我觉得我要这样坐下去我最终也会像那个老家伙一样脸上爬虫子。

我将老家伙给埋了起来,我说的埋不是挖一个坑然后把他给放下去的那种埋,而是将土给覆盖在他身上形成一个小土包,因为我不想碰到他,我怕那些虫子会爬到我身上。为了防止雨水冲刷,我还将他四周给结结实实砌了一圈一米高的石墙。谁也没有想到两年后在哪块地方既然长出了一颗傻瓜树,也不歪脖子,就是有些傻。

(三)

我在那个老家伙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可以模仿的人。其他傻瓜我都不想去模仿,而继续模仿那个老家伙也很难做到了。因为只要我一坐下,两眼一发直我就感觉全身上下都爬满了虫子,那着蛆虫气得我直跳脚。

我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每天也不知道干什么,当然我就是想干什么正经的事别人也不让。于是我游手好闲,我优哉游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我是属于哪一种傻瓜,也好长一段时间我觉得我就不像是一个傻瓜,但是我不想说出来,别人都觉得我是傻瓜而我自己不这样认为这种事情本身就显得傻。找不到自己的正确定位这件事让我觉得很苦闷,于是那段时间我都带着这些问题去找寻着答案。

直到我十一岁的那年我认识了白痴,我才确信我不是一个傻瓜。我首先得做一个说明,我叫傻瓜,但是我不姓傻,我姓王;白痴呢,她就叫做白痴,而且她就姓白。

事情是这样的,我那个时候一直在打听整个村子还有没有其他类型的傻瓜,我打听了几年都没听说过,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终于在有意无意间我就知道了村子的最西边就有一个傻瓜,还是个女的。我一听太兴奋了,兴许那个女孩的傻我学得会。这么一想我急匆匆的跑去找她了。

村子的西面是一座高山,得爬十多米的陡崖,这是我知道的;陡崖光溜溜一片,虽然有着脚的地方,但是那些着脚的地方都长满了青苔,这是我不知道的。我那时看着那个陡崖,心里想要是我爬到一半掉了下来说不定就成了一个傻瓜兼瘸子了。这样一想我就骂了一句去你妈的。

前文说过我的声音很大,文章写到这自然不能前后矛盾,所以我的声音也还是很大,并没有变小。于是就在我这句骂声之后陡崖上面就探出一张老得不能再老的脸,那张脸长长的,就像一根老苦瓜。她张开没有牙齿的嘴巴说道:“干啥?这么大声耳朵都被你给震聋了。”说完她就给我扔下一条绳梯。

我沿着那条绳梯就爬了上去。我刚一探出头一只狗就往我身上蹭了,舔着舌头要和我接吻。那时候我还真差一点就摔了下去成了一个瘸子。

我一上去就发现山上原来是另一番景色,有一片水田,有一个小木屋,有一条山泉从山上冲下来,到了这边又形成一个翡翠绿的水池,远处又是一片小树林。

正在我欣赏山上风光的时候,老太婆问:“你是谁?你来这边干啥子?”

那时候我才注意到老太婆缺了一只胳膊,整个人也因为少了那只胳膊而往一边倾斜。老太婆难看极了,瘦得就剩下骨头。她正要重复一遍刚才说的话,我赶忙说道:“嗯,我是傻瓜,我来找白痴。”

“白痴脑子不正常,你找她干什么?”她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呵呵呵说道:“是了,说不定你们有共同的话题。”

就这样我被老太婆领到了白痴的房间。白痴的房间很狭小,又因为放了很多书就显得更加狭小了。白痴当时就坐在窗户边的书桌上端着一本书看着,她看得很认真,读得津津有味,似乎她端着的是一碗酸菜牛肉面。老太婆和白痴打了一声招呼说是有一个和她一样的人来找她,之后她便走开了。接着白痴就上下打量着我,那时候我心里有些不安,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身上究竟有什么好看的东西能让她打量那么久。

终于她开口了说道:“你是傻瓜?”

“是啊,我就是傻瓜啊。”我说道。

“你是傻瓜,但我却不是白痴。”她哼了一口气说道。

“白痴都认为自己不是白痴的,就像我有时候也不认为自己是傻瓜。”我耸耸肩,有些无奈因为我觉得我和她讲她也不会听,因为她是白痴啊。但是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我的傻瓜类型和那个女孩的好像,就算是不太像,我模仿起来也简单,因为就坐在椅子上端着一本书看谁不会啊,比以前那个老家伙呆坐再草垛里两眼发直是简单多了。

“你要是喜欢当傻瓜那你就当吧,我没意见。”她很瞧不起地说道。

“嗯,我喜欢当傻瓜,我要向你学习怎么当傻瓜。”

于是我也端来了一张椅子坐在了白痴的旁边学着她的样子看起书来。

“你认识字?”她问道。

“不认识啊。”

“不认识你看什么书啊!”她很不耐烦地说。

“你不也在看嘛?”

“我是认识字,我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你懂吗?不懂你就不要看书!”她几乎气得发疯,将书摔在桌上。

我心里一想傻瓜认识字?那我也要认识字。于是就将书放到白痴面前说道:“那你教我啊,教了我不就看得懂了。”

白痴那时候想赶我走,虽然她比我大三岁,但是她力气没我大还是赶不走我。于是在我软磨硬泡下她还是无可奈何地教了我几个字。上中下,人口手,日月水火山石田……我学得很快,不仅认得还会念还会写。那时候白痴两只眼睛都竖了起来说道:“你骗我,你不是傻瓜。”

“没有啊,我没骗你啊。我就是傻瓜,名字也叫做傻瓜。”我解释道。

“你是傻瓜你怎么认得字,你是傻瓜你怎么学得那么快。”

“可是,你是白痴你也认得字啊。”我不明所以,疑惑地说道。

“我不是白痴,知道吗?”她生气了,两个鼻孔睁得大大的。

“嗯,你不是。”我只好附和道。

“你不信我?”她噘着嘴说道。说完她就拿出一个六面体出来,上面有六种颜色。白痴说那东西叫做魔方,她说把魔方弄乱了还能拼回去的就不能叫做白痴。这样她把魔方给我让我把它们给打乱。我接过魔方看了看,接着我一拳头下去把魔方给打乱了。我看着白痴诧异地眼光说道:“还不够乱吗?”

白痴咬着牙给了我一巴掌,恶狠狠地说道:“你个傻瓜!”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那魔方可以转动,于是乎我从白痴那借来一个魔方开始研究那东西该怎么玩。拼一个面我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要全拼下来就很难,我拼了三天,终于给我拼了下来。我把魔方放到白痴面前说道:“你看,六个面都好啦。”

白痴斜着眼看了我一眼说道:“我说你不是傻瓜你还不信。”

“可是真的会拼魔方就不能算傻瓜吗?”我将信将疑。

“是啊,要不你拿这东西给村子里的其他人玩,看下他们怎么样。”

这样我就拿着那个魔方到村子里头去,我战战兢兢地去找别人,要他们玩这个东西,他们玩了半天都拼不出来就都不玩了说:“傻瓜会的东西我们就不一定能学得会,就比如说傻瓜捶胸顿足哈哈大笑我们就学不来。”这样我在村子里转悠了一圈得出了我还是一个傻瓜的结论。

我把这个结论告诉了白痴。白痴看了看我,摇了摇头,不说话了。那个时候我想起了那老家伙,老家伙也说自己不是傻瓜,难道他真的不是傻瓜吗?我不太清楚。

之后的日子,我每天都在白痴那边学几十个字,后来我渐渐地就能看一本书了。在白痴的教授下,我又学了计算,这东西很好学,总之题目就像已知一加一等于二,那么二减一等于几一样简单,所以我学得很快。甚至到了后来我还能解出白痴解不出来的东西。

后来我在翻阅字典的时候知道傻瓜是指糊涂不明事理的人,那时候我就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傻瓜了。可偏偏到底是不是糊涂,到底明不明事理这是很难被证明的。于是那时候我就去问白痴,我说:“白痴,你说我到底是不是傻瓜啊?”

“你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傻瓜了?我告诉你吧,你不是傻瓜,我敢保证你不是傻瓜,就像我敢保证自己不是白痴一样。”

“那为什么他们要说我们脑子不正常。”我还是不解。

“他们……嗯,我也不知道。总之我们很聪明。”

“可是我们聪明也要拿出证据来啊,就像我们做证明题一样,总得有一个因为所以。”

这样白痴就拿出一本书来让我半小时内做完上面的题目。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是我还是做了出来,虽然有些题目做不出来,我还是从ABCD中随意选了一个。结果显示我得了125分。白痴说:“结果证明你不但不笨还很聪明。”

“就这些题目就可以判断一个人是聪明还是愚蠢?”

“当然可以,所以你不是傻瓜,我也不是白痴。”

我嘴巴里嘀咕道:“原来我不是傻瓜,哈哈,我不是傻瓜诶。”

我将我不是傻瓜这件事给山下的村民们说,村民们都远远地躲着我,就像躲着一只疯狗一样。我很无奈,跑到了我瘸子老爸身边和他说道:“爸,我不是傻瓜,真的,我不是。”

我老爸嘴角微微上扬,依着一只拐杖说道:“嗯,你不是傻瓜,我知道了。”我差点被我老爸给气死,他的口气是那么敷衍,似乎像是在打发一个傻瓜。我扯着我老爸的拐杖说道:“真的,你看。”我拿出了一个九连环说道:“我能在五分钟没把它给解开。”说着我就开始解那个九连环。我老爸说:“嗯,你能把那个九连环给解开来。”说完他又走了,那个时候我简直要发疯了。怎么就没人相信我不是一个傻瓜?

那天晚上我又到了西山上,我看着太阳从山顶上坠落下去,感觉心里也有什么东西坠了下去,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天晚上我没有下山,我在白痴家里住了一晚上,只有白痴懂我,也只有傻瓜懂白痴。

(四)

到了我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我又做了一个智商测试,在那个测试中我得到了150分的高分,白痴还说我是一个天才。我开心坏了,抱着白痴又蹦又跳。就这么蹦着跳着我们到了白痴的床上。在某一刻我们都停了下来,因为我们发现我们的姿势有些怪异——我的身体压在了白痴的身上。白痴一下子脸就红了,一下就推开了我的脸。可是她这么一推就推中了我的下巴,下巴这么一动牙齿就咬到了我的舌头。也不知是心急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白痴一下就张开了嘴唇,将舌头抵在我的伤口上。

到了我十九岁的时候我完全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常人了。我虽然拿不出充足的证据证明自己不是傻瓜,但是别人也拿不出充足的证据证明我是个傻瓜,所以我觉得我是正常人。至于别人喜欢管我叫傻瓜这件事显然我也控制不了,我也不打算去控制。我时常地就会跑到老家伙的尸体旁边坐一会。土包里长出来的树是一棵樟树,直直的,已经有我的大腿那么粗了,树根都已经把石墙给挤出好几个大口子。我想这棵傻瓜樟树也很快就会被砍下来当做家具使用吧。

在我二十岁的一天,那天的太阳也还是从东方升起的,那天白痴看完书后和我说:“傻瓜,你说就我觉得你不是一个傻瓜;也就你一个人觉得我不是白痴,你说我们是不是蛮有缘的啊!”

“是诶,大概傻气相投吧”我说。

“那你……那你觉得我们那么投缘,要不我们在一起吧。”白痴低着头,似乎害怕我的目光。

“啊,你说什么,我们不合适吧。”我跟无奈地说道。

“不合适你个鬼,你个傻瓜。”说着她就一拳头打在了我的胸膛上。

“你个白痴。”说完我就笑着将她抱进了床帐中。

果然我们两个人的事村里人全都不同意。不同意的理由是这样的:因为我们村的村民全部是残疾,为了残疾人之间能更好的互帮互助,夫妻之间通常是不同残疾部位的残疾人组合在一起,这个道理很好理解,试想下两个瞎子结成夫妻是不是比一个瞎子和一个聋子结为夫妻效果更差。虽然村里也没有明文规定,不能一个瞎子娶另一个瞎子,但是墨守成规几千年都这么下来了也就有了这么一个规矩。我说了这么多的意思就是:按照村里的不成文规定,白痴不能嫁给傻瓜,同时傻瓜也不能娶白痴。

当然除了上面那个理由,村人还有一个理由,是这样子的:既然我是一个傻瓜,那么我做决定也一定很傻瓜,既然她是一个白痴,那么白痴做的决定也一定很白痴,综上所述,我们做的决定是错误的应当被否决掉。那个时候我就和他们讲负负得正,但是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负负得正我只好个他们这样说:假如一个傻瓜做的决定是错误的,那么两个傻瓜同时做了一个决定,那么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我这样一说他们更觉得我是傻瓜了,他们反驳我说按照我的理论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一个傻瓜天天吃屎橛子,另一个傻瓜也天天吃屎橛子,那么负负得正,吃屎橛子这件事就成了正确的事。

我被他们这样一说瞬间就兵败如山倒。村民们众口一致都觉得不应该和一个傻瓜多理论,说多了自己也会粘上傻气。

我当然也再不想和他们理论,一来我在我是傻瓜这个前提下推导不出有利于我的结论,二来,村人有几百张的嘴,我只有一张,虽然我声音最大,但还是盖不住他们,三来,他们要是玩车轮战我就非得口干舌燥而死。总而言之,我就是要娶白痴。

后来村人终究还是放弃了劝服我们放弃在一起的想法,原因是白痴怀上了。这件事让我开心了好一阵。不过后来这种开心慢慢转为疑虑了,因为按照村里的文献记载,两个傻瓜如果相爱了生下来孩子将是一个虎头蛇尾的怪胎,祖祖辈辈总共出现八次这样的事,无一例外。这件事也得到了村里老人的验证,上一对傻瓜相爱要推到八十年前,他们生出来的就是一个虎头蛇尾的家伙,村人将那个球一样的家伙给活生生烧死了,但是那东西怪得厉害,既然连烧了三天三夜还没化掉,直到后来遇见一个得道高僧来才将怪物给收走了。

关于这件事我和白痴都不太相信,况且我和白痴都不是傻瓜,所以生出来的孩子顶多了就是缺胳膊少腿。但是不相信不能代表不会疑虑,究竟白痴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样的,我和白痴都说不准。那时候我和白痴都在想着孩子究竟那么部位有缺陷好,我们每天都在担心,要是孩子是哑巴怎么办?要是孩子是瞎子怎么办?要是孩子是傻瓜怎么办?当然我们最担心的是孩子一生出来就虎头蛇尾的,那样我们自己个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到了白痴预产期的前一天才知道原来村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等着白痴一出生就给那个孩子来一刀,并将他的尸体扔进火堆中烤化掉。我之所以知道这个秘密是因为前文说的我耳朵好使,很小的声音我也听得见。

我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白痴,白痴大吃一惊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个时候我和白痴都从西山上搬了下来,要是他们来抓我是易如反掌的。考虑再三之后我和白痴决定返回到西山上。

我们是在那天晚上两点多钟偷偷摸摸回到西山的。一回到西山白痴就开始喊疼,她疼了一晚上,到了黎明小家伙才从白痴的肚子里爬了出来。小孩一出生我就将他翻了一个遍,他不是一个虎头蛇尾的怪胎,他有眼睛,有耳朵,有鼻子,有嘴巴,有手,有脚,有鸡鸡,有屁眼,和我一样,什么都很正常。

我开心坏了,抱着小孩让白痴看。白痴也开心坏了,盯着那个小家伙流了一大把一大把的泪水。现在我们回想起那时候的我们就觉得有些好笑,因为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就像燕雀巢于幕上,不知祸之将至。看着这样健健康康的小家伙白痴问我:“我们将来要给他取一个怎么样的名字呢?”

在那一刻我想起了我在四岁的那一幕。那时候我已经被认定为没有任何生理缺陷,那也就是说我已经被认定为是一个傻瓜。而我的父亲在族长将族谱放到他面前时竟想不出要给我取一个怎么样的名字。那时候我父亲每天都抽着烟,一见到我就又点头又摇头。他似乎有什么话对我说,但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终于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了,那时候我经常偷偷一个人在门口轻轻地敲着门问道:“爸,你在里头干什么呢?”当然我老爸并没有回答我,整个房间还是一片死寂。我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但是他在一个星期之后就出来了。他出来之后就把“王傻瓜”这三个字写进了我的族谱中。

我想很久,看着白痴说:“干脆就叫他笨蛋好吗?”

白痴想了想,点了点头说:“好,就叫他笨蛋吧。”

就在我们沉浸在快乐中的时候村民们全都集中在了山脚下。那时候天已经亮了,可是村民们手上都拿着火把。我那时候觉得村民们很傻,大白天举火把真是太搞笑了。我和他们说道:“白痴生啦,健健康康的娃,不是虎头蛇尾,你们可以回去睡觉啦。”

他们都不信,说是要上来看一看,于是我就让他们上来看一看。我将绳梯扔了下去,他们一个个爬了上来。那时候我和白痴将孩子抱了出来,我们和他们说:“你们看,什么都有,很健康是不?绝不是虎头蛇尾的怪胎吧。”

村民们说要仔细看会,我便将孩子放到了他们手里让他们仔细看。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笑容,笑呵呵地逗着小家伙。就这样小家伙被一个又一个人传了出去,直传到族长手上,我才看到一道刀光晃动了下。

两抹降红色飞溅了出来,我只感觉眼求被那两抹红给模糊掉了。我和白痴冲了出去,但是我们没能走到笨蛋的身边就被人拦住了。每一个能说话的人都说笨蛋是一个虎头蛇尾的怪物,每一个能说话的人都这么说,就连瞎子也这么说。在一片火光中,笨蛋化成了一股青烟。

……

我和白痴将笨蛋的骨灰收拾了起来,把它埋在了西山的一角,我给他做了一个土包,为了防止土包被雨水冲刷,我又在土包周围砌了一圈一米高的石墙。两年后石墙正中央也长出了树,那是一棵松树,直直的,也不歪脖子,就是有点傻。

就这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和白痴又在笨蛋周围砌了两个一米高的石墙,我和白痴每天都盘腿坐在那边,耷拉着头,一动也不动。我想傻瓜和白痴也会死的。我们也很怕蛆虫在我们脸上爬的感觉,所以我们都给自己做了一个机关,要是我们觉得自己不行了,我们就把绳子一扯,这样泥土就会把我们给掩盖住了。

要是我们死了,在我们头顶上会长出什么树呢?我们不知道,或许是樟树,或许是松树,或许是楠木,或许是白杨,谁知道啊。

       2016年6月4日于仓促中

                 冬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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