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是已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省亲的日子,也是小孩子们跟着父母看姥姥姥爷的日子。我的爷爷奶奶去世得早,父亲兄弟三人,我没有姑姑,所以每年都不需要接待亲戚;母亲在姊妹三人中排行老三,舅舅是小弟,大姨嫁到了很远的乡镇,二姨嫁到了姥姥家邻村,所以每年我和父母走亲戚,实际上就是去我姥姥家和二姨家,大姨家路途遥远,当年又没通公交车,骑自行车得走两个多小时,记忆中我只去过一次。
我从小在姥姥家长大,跟着舅舅、带着二姨家的表弟一起玩了三四年,对姥姥家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80年代计划生育政策异常严格,我和表弟都是独生子,平常独自在家没人陪伴,所以一见面就特别亲,舅舅更是我心目中的男子汉、大英雄,还能吃到一顿丰盛的大餐,所以一到过年,我就特别期待去姥姥家走亲戚。我家和姥姥家离得不算很远,骑自行车大概半个多小时,父母当年骑的都是大梁的自行车,我比较笨,直到上初一那年才学会骑自行车,在此之前只好让父母骑车带着,小时候坐在前面大梁上,大一点了就坐在后座,厚厚的棉衣裹得严严实实,生怕我受了凉。早上起床后,我们全家都换上最好的衣服,那会儿正月十六之前所有的商店都不开门,礼物是年前就买好的,一般都是在供销社里称的几斤桃酥、长寿糕、角蜜或者姜丝等点心,用牛皮纸包好,像模像样一提儿。那时候供销社的售货员都有一手绝活儿,那就是用牛皮纸打包点心,一般是把点心分成两摞或者四摞,放在纸的中心,留出四角,翻来转去,一张大纸整个的包裹起来,再把一张小红纸盖在顶上,接着用一根纸捻儿绳缠来绕去,把包的方方正正的点心五花大绑,之后在顶端绕两个圈、打个结,全过程不过二十多秒,看得我眼花缭乱佩服不已。
一到姥姥家,我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子,立刻和表弟玩成一团。表弟只比我小八个月,俩小男孩儿混到一起,皮得很,放鞭炮、炸雪堆、抽皮驴(陀螺)、打弹弓、逮麻雀、游戏牌、弹溜溜球,什么好玩玩什么,有一年舅舅借来了一台红白机,从小就被严格管束的我们如获至宝,顶蘑菇(超级玛丽)、冒险岛、双截龙、俄罗斯方块,还有我最爱的魂斗罗,就是那个时候学会的。玩了整整一天还意犹未尽,我又缠着父母,非要在姥姥家住下,父母拗不过我就答应了,那个假期我在姥姥家住了十多天,几乎天天抱着游戏机,舅舅那会儿也才20岁出头,硬是抢不过我们,最后强行把游戏机还了回去,表弟还因此大哭了一场。
我和表弟都是姥姥看大的,每次我们过年去姥姥家,最开心的就是姥姥姥爷。姥姥患有糖尿病,我们带去的点心她都不能吃,总是慈爱地让舅舅拆开了拿给我和表弟吃,满是皱纹的脸上全是笑容。姥爷年轻的时候老是干体力活儿,肩扛背挑,压弯了他的脊背,常年驼着背,还有静脉曲张的毛病,总得拄着拐棍,行走不便,可每次我和父母去了之后,他总是拿出最好的吃食招待小女儿、女婿和外孙子,弓着背亲自放水、烧火、煮排骨,刚捞出来就端给我和表弟。我俩正好玩了半天,饿得肚子咕咕叫,巴不得有肉啃,一把夺过来就往嘴里送。正啃得高兴,姥爷突然一拍大腿:毁了,忘了放盐了!母亲和二姨忙问我俩,没放盐你们都没吃出来?我俩面面相觑,一脸愕然——这么好吃的排骨,谁还在意有没有盐呢!
90年代中后期,父母先后从民办教师转成了公办教师,家里的收入增加了不少,商店里的礼品也逐渐花样繁多起来,我们走亲戚带的礼物也就不再只是点心,鲜肉、鸡蛋、烟酒糖茶也逐渐齐备了,当然还有母亲特地为姥爷买的一箱方便面,他老人家喜欢那种口味。我上小学三年级那年,姥姥病重去世了,几年之后舅舅结婚,“姥姥家”就变成了“舅舅家”,姥爷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去舅舅家走亲戚就少了很多的欢声笑语。直到舅舅家的小表弟出生,气氛才重新热闹了起来,小表弟比表弟还调皮,我和表弟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放鞭炮吓唬他,后来他也慢慢长大了,我们也懂事了,反而成了被他吓唬捉弄的对象。舅舅既然已经结婚,自然就是大人了,再也不和我们这些小孩儿们一起玩,而且每年大年初二,他都要陪着妗子、小表弟回娘家,我们走亲戚的时间,也改成了大年初三。
一晃又是十几年的光景,姥爷、父亲都已不在人世,舅舅、二姨夫常年在外打工,我和表弟研究生毕业后,分别留在了不同的城市,也拥有了各自的小家庭,彼此的圈子越来越远,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原本每年最隆重的一次见面,已经成了每年仅有的一次见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圈子不同,共同语言就少了许多,见面之后也罕有感兴趣的话题,走亲戚竟逐渐成为了过年的一项例行公事,诚可叹也。
李虎,2019年4月1日于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