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与幻
1.
我叫马天行,今年27岁,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销售。你可能不知识什么叫互联网公司也不知道什么叫销售,简单说吧,我就是个卖东西的,而且卖的不太好。但是我的工位不错,正对着两扇较大的窗户,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西城,天气好的时候,还可以看到远方的山脉。我手里的工作任务很多,但是我经常干着干着,抬头望一眼眼前的城市就发起了呆,有时会有点激动,更多的时候,我看到那些很高很高的楼,在一幢一幢的坍塌,起火,火势很猛,天空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大火转眼就烧到了我的眼前,我把手伸出去,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兴奋,也感觉不到哀伤。
“又发什么愣呢?你这周的销售任务完成了多少?自己好好反思一下,目标定出来不是放那儿让你看的,得想办法完成啊……”
几乎每周,我的主管都会和我说一段这样的话,我以为我已经听麻木了,可是每一次,都还会忍不住握紧双拳。
她比我大不了多少,身材丰腴,皮肤干净,就是眼角总是耷拉着。培训的时候她教给我很多小心机,反而显出一种实在,至少我是这么觉得。她说的很多话,我知道都是正确的,可就是做不到;她对我的评价,我从心里知道是中肯的,可还是,有一种针扎的感觉。
其实不太想多讲她,可是故事,的确是从她开始的,这个开头,真是不太壮烈。
准确的说,故事是从她的死亡开始的。某一天中午吃完饭,我回到我的工位,我遇到了一个问题,曾经我刚开始做销售的时候,几乎碰到任何大大小小的问题都会去问她,到后来,我几乎碰到任何问题都不会再主动去问她了。可是眼前这个问题很棘手,而且很紧急,我狠狠地皱了皱眉头,这个问题,真的是,就像是上帝的故意为难一样。我缓缓地起身,缓缓地走向她的办公室,缓缓地叫出她的名字,缓缓地抬起头,然后,我看到她趴在桌子上,她的背很宽,紧身皮衣很小;她的腿很长,黑色丝袜很薄;她的姿势安详,像是非常疲倦终于可以趴一会儿了似的趴着,可是我知道,她再也不能站起来对我喋喋不休了,因为她的头上破了一个洞,一个只有瓶盖儿大小的洞,透过那个洞可以看到一些白色的胶状物。鲜血染红了她的乌黑长发,也染红了我的眼睛,我感觉仿佛有一堵墙被一枚火箭炮粉碎了,就是,碎了,变得像粉末一样,风一吹就没了。但是随即,另外一堵更高更大的红色的墙立了起来,磅礴的压迫感迎面而来,我几乎无法站立,我突然心生怜悯,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我几乎想走过去亲吻她的致命伤口,可是警察把我带走了——警察,就是守卫村子的人——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小屋子里,问我“案情”,那样的伤口很难想象是由什么造成的,我想不出来,就甩甩头不想了,可是他们想不出来,就逼问我,还吓唬我。我的胆子很小,我知道恐惧的七种味道,有一种是最咸的,你明知前方是深渊也一定要迈下去的那种感觉。不过他们也有累的时候,他们累了会出去喝一口茶,我会长出一口气,然后陷入另外一种恐惧:事情真的会变好吗?
事情真的会变好吗?这句话像一把水果刀,切开心脏如同切开一个生日蛋糕,我这样说只是希望,在那种恐惧中,也可以感到一种甜味吧。
其实还有一些话想对你说,可我不想这么啰嗦了。就在他们再次进来的时候,我感到一阵风自我手边掠过,然后,我惊奇地看到,他们开始跳起舞来,那是一种喜感十足的舞蹈,他们的身体前仰后翻,坐拳打向自己的右脸,右拳打向自己的左肩;他们往前跨一步,又猛的往后跳去;他们的脸色涨红,眼里却是看到地狱一样的惊恐。我为这样的表演折服了,甚至想鼓起掌来,但是当我意识到我的手上还戴着铐子时,我就冷静了下来,我开始认真思考我为什么会戴着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欣赏这样一种舞蹈?老实讲,主管那样子死去了我也很伤心,她是个认真负责的职场人士,她努力承担着很多责任,有时会很疲惫。她不是个强大的人,但足够坚韧。难道就因为另一个胖女人看到我亲吻她的伤口,大声尖叫了五分钟,警察就要把我抓起来吗?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手铐自己打开了,像弹簧一样叭的一下就打开了,门也打开了,那两个人还在跳舞,动作越来越快。我终于意识到这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帮我,在戏弄他们,我很困惑,也有点兴奋。我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风猛的吹过我的脸庞,像打了我一巴掌。
2.
公司不能再去了,家,是个并不温暖的地方,它很小,很冷,布满灰尘和灰尘的脚印。它有厨房,但是没有火焰,它唯一的温度,就是沸腾的开水。但是我比较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我准确知道会发生什么,没有什么是我无法把握的。然而我错了,今天当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的床上躺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她沉沉的睡着,好像忙碌了一天终于可以休息了。她不算特别漂亮,脸有点圆,很清秀; 她沉沉睡着,盖着我洗的发白的衣服; 她面色安详,嘴角微微翘起,我想她一定在做着一个很美的梦,梦里,唐朝一定在弹一首美妙的钢琴曲。
唐朝是我的朋友,很优秀的朋友,优秀的,会让人嫉妒的朋友。他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在外企工作,每次见面聊天都会蹦几个单词出来,她的皮肤很好,唯一的缺陷就是美人痣有点多,就像眼前这个女人一样。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手里拿着一把刀,可理智告诉我不能做傻事。她很美,可理智告诉我不能做傻事。我轻轻摇醒她,出乎意料的,她没有尖叫。她问这儿是哪儿,我说这是我家,家里有点乱。她皱了皱眉头,我也皱了皱眉头,我说你不要皱眉头,我把你劫持到这儿来的,你现在是我的人质,我说什么你都要听,她扑哧一声笑了,她说没看出来我有这个胆子。
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她的大眼睛瞪着我,我有点慌了。其实,我想要一份爱情,可是她在我眼前,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有什么东西在重重压在我的心上,我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了,老实讲,我顾不上其他,顾不上她站起来又走了,顾不上她走之前对我笑了笑,顾不上风从窗户那儿猛的吹进来,又从门那儿猛的吹走。我真想拦住她,亲吻她,把刀刺进她的身体里。可是我顾不上,乱了,全乱了。
你也听乱了吧,我得把这个故事讲完。事实上,她没有走成,她怎么可能走成,如果让唐朝知道他女朋友在我这里,我还要不要做人了?不过虽然我这样想,可她不是我拦回来的,而是自己飘回来的,没错,就是双脚离地那种飘,她的眼里同样满是惊恐,她的衣服被风吹的露出一大片一大片雪白,我把门关上,锁上两圈锁,用箱子顶上。我的手放在她的身体上,她的嘴巴大张却发不出声音来。你问我感觉怎样?我可以告诉你,当时感觉很爽,可是现在,感觉不好。为什么感觉不好?因为她一半恐惧一半厌恶的表情让我憎恨自己。我竭力控制住某种冲动,没用的,谁也控制不住。
很久以前,我很喜欢出门,可是现在,我几乎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基本上每次出门我都非常着急想要回来,因为我要找工作,我要努力奋进争取早日出人头地。可是,几乎每次回到家,我都会先松一口气,仿佛刚刚被十个人追杀了一样。这一口气松下来,很多事情就不急了,那种冲动再次难以遏制。那几天,就是这样,曾经,其实也是这样。
说这些,似乎非常丧气,那时候的冬天天气还好,总能见到阳光,可是印象里,不,是记忆总是灰蒙蒙的,十分压抑。希望在一点点消失掉,美好在一点点消失掉。我每天早上都会给自己打气,到了第二天早上,再次给自己打同样的气。这些话,真是不想对你说呀。
生活的失败是永远无法躲避的,那就是生活。但是我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生活就是这个样子,我希望是另外一种样子,那种样子我也说不清楚,这世上说不清楚的事情,可太多了。
但人必须要守住一两件清楚的事情,一定要守住一两件清楚的事情,无论如何,要守住一两件清楚的事情,这样的事情会像灯塔一样,给你指引,给你安慰,告诉你身在何方,以及为什么在那儿。
有的时候我怀疑,我是不是个机器人,我做的所有事情,失意也好突破也好,是不是早就设定好了。因为我感觉我像是乘船在一条湍急的河流上,东也好西也好,都不由我自己。
自由,认可,欢喜,人们生下来就在追求着什么,无论你想不想,那是天生的追求。天生,意味着不可更改,但逆天改命的故事总是令人激动,进而心存侥幸。
3.
唐朝的女朋友,叫安如意,她来的第四天晚上,我买了点炸鸡和啤酒,在冷风中匆匆往回赶。我住的地方,人很多,很热闹,我前面有个一身黑衣的男子,留着一头长发,我看到他拿出一把晶蓝色的刀,那把刀一亮,我的心就被揪住了,很奇怪,不是被恐惧揪住的感觉,而是被兴奋揪住的感觉,我看到他把刀刺进一个路人的身体里,就像刺进一座安静的湖泊里,血没有溅出来,路有点滑,路人滋溜一声倒下了。有人笑出了声,接着,那把蓝色的刀也刺进了她的身体,于是,笑声就像是被风吹走了一样。
一连五个人倒下了,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了,开始喊了出来。路上一时乱了起来,警笛声响起来了,我感觉到巨大的不安,我说不清这种不安来自何处。那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来到了我的面前,我以为我的身体也要倒下了,他戴着黑色而怪诞的面具,那面具紧贴着我发出一股铁锈的味道。他一扬手,我没有动,身后发出巨大的爆炸声,那辆警车燃烧着飞向天空,又轻轻的落下,像一片羽毛一样。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和他一起走进路旁的一家饭店,饭店里早就一个人都没有了,他拿出一瓶酒来,透明的酒瓶里装着一团黑色的黏浆在缓缓转动。这是真的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我的认知,这肯定不是真的,我是个喜欢做梦的人,还经常在白天产生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我轻轻一笑,这肯定就是在我的梦中了,不安感消失了,兴奋感也没有了。我静静地看着他,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眼睛前方,是左眼,刀尖挂在我的睫毛上。恐惧像洪水一样袭来,随即被更磅礴的愤怒冲走,我抬手攥住那把刀,血一点点滴了下来,痛,很真实的痛,右手五根手指的根部像被一团火焰附上了一样。我大口喘着粗气,又小口吸着冷气。这时,枪声响了,我看到一粒子弹在他的指尖跳起了舞,接着是第二粒,第三粒……有位领头人走了进来,他没有穿警服,而是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衫。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那些舞姿优美的子弹突然钻进了他的嘴里,他的胸口,他的腹部全都绽开了血花,溅在白色的长衫上,竟有一种妖冶的美丽。
这不是梦,十分真实,你一定会问我这到底是怎么了,这到底是谁跟谁,这为什么突然就打了起来。好吧,告诉你也无妨,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摘下面具,我看着他,就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样。你需要一个代号是吗?他说他叫天目,不过这是很久以后他才告诉我的,当时,他把那个身穿长衫的男人杀死之后,他走到我的面前,左右开弓扇了我十几个巴掌,还用刀把我受伤了右手狠狠钉到桌子上,屈辱和疼痛让我流下不争气的眼泪,我真想将这个冒充我的人千刀万剐,我骂了出来,骂得很难听。
你想杀了我?
对,一刀一刀杀了你!
如果你知道我的身份呢?或者说,如果,十天后,我给你很多钱和很多女人,你还是想要杀了我吗?
没错,杀啊,你个混蛋,你在放屁,你到底是谁啊!
眼泪和鼻涕都流了出来,我感觉不到疼痛,只感觉到屈辱,这屈辱让我头痛欲裂,这屈辱让我生不如死。
他摇了摇头,他摇了摇他那该死的头。他走了出去,平常十分喧闹的街道如今一片死寂,黑暗笼罩了一切,是的,就是这样。我在店里呆了三天,时光没有静止,比浑身酸痛酸痛十倍的,是我连厕所都不敢上。
你们一定想过这个问题,我们在这世间的意义,对吧。这个问题经常让我头痛欲裂,我不了解这个世界,更不了解自己那些杂乱的想法。每当我想不明白的时候我就会玩游戏或者睡觉,昨晚我做了个奇怪的梦,可以说有点羞耻,我竟然和那个叫天目的男人拥抱在一起,可是我知道,在梦里我没觉得羞耻,反而觉得很幸福。
我总是和别人比较着一切,这似乎是人之常情而在我这里又格外特殊。我会嫉妒最擅长跑步的人他的脚步,也会羡慕最会赚钱的人他的财富。是了,从内心深处,我深深觉得自己应该无所不能,并且这样要求自己,这样渴望着。
4.
后来我们是在一家咖啡馆见的面,那家咖啡馆的灯是橙黄色的,前台的小姐姐很好看。我发现自己的记忆越来越糟,某个时间节点之前的事情记得越来越模糊了,我想自己是不是需要另一场奇遇,人在这个年纪,总希望多看看世界,对吧?
他点了一杯蓝山,我点了一杯柠檬水,不仅是因为柠檬水便宜,我的确有点喝不惯咖啡,我只能尝出甜味儿和苦味儿,甜味儿好喝苦味儿不好喝,就这么简单。他见到我的时候发出一声嗤笑,我真希望自己能多学点东西,这样我就能想清楚,解释清楚这些天,这些年发生的一切了。然而这种感觉很快被一种莫名的自信蛮横地冲碎,你也许好奇我的自信来自何处,我真不能告诉你。
呼,我想告诉你的事情太多了,这双眼睛每天看到的无数信息,他们之间的关联,他们之间的故事和特色,我全都想告诉你。也许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如果我眼前的叫天目的男人是真的,别的事情就不值一提,如果他是假的,即便他有通天的本事,他也不如这灰蒙蒙的天来的有趣,是这样吗?我不敢肯定,因为我注视他的时间比看天的时间要长多了,曾经我可以看一个下午的蓝天,现在,我却要讲很多天的故事和感悟。
我不停地在怀疑自己做的事情,怀疑就像是一只苍蝇,这个世上没有无缝的蛋。其实,是因为我想拥有一切,而且是在一瞬间拥有一切,如果揣着这样的想法,任何事情,肯定都值得大大的怀疑。在一瞬间拥有一切,我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样感觉,玻璃外面有个女人走过,我希望她是为我而来的,抚摸我,亲吻我,然后再带我去一个逍遥快活而又不伤身体的地方。这些话,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地方大雪纷飞,与人世隔绝,我是不会说出来的。
他问我还记得马天健吗?我没答话,他冷冷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又想打我一巴掌。这个名字的确很模糊了,虽然我还记着,这是小时候父亲经常喊的一个名字,这是我弟弟的名字,二十三年前,父亲告诉我弟弟走了,去了有很多玩具的地方,因为他很听话,如果我也听话的话,我也有希望去那样的地方。
可在他眼里,我从来不是个听话的孩子。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我看过你在北京的那个窝,连一面镜子都没有。我去了一个有镜子的地方,在那里,我无所不能。
他说到无所不能这四个字的时候嘴角轻蔑地上扬,似乎这件事情不值一提。很久以前,我在上中学的时候,我坐在教室的后排,整个屋子的人都在埋头写着试卷,突然有一天,枪声大作,一群持枪的歹徒冲进校园见人就突突,我拿出桌膛里面的手枪,像猫一样从窗户那儿闪了出去,一粒子弹就是一条性命,等我把子弹打完的时候,整个世界再次回归安静,一架军绿色的直升机呼啸着姗姗来迟,我抓着悬下来的绳子缓缓升上天空,经过教室的窗户时,我对那些好学生们也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和天目的笑一模一样。
当然,那个孤胆英雄的故事是假的,当时我每天都会想象一个类似的故事,可我知道那是假的,这一点让我无比痛苦,但是今天,我开始对那件事情的真假产生了怀疑。
你来找我是想找回什么?
不,不是我来找你,是你要找我。
我怎么可能要找他,我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我只记得自己有个弟弟,很小的时候就消失了,我对此毫无感觉,因为太小了。我需要财富,需要爱情,需要自由需要魔法,可我肯定不需要这样一个弟弟,尽管他仿佛可以操纵一切。
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走吧,很好玩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我明天还要去找工作啊!你能不能不要来烦我了?
听闻此言,他从背后拿出一摞人民币来,有多少呢?我也没概念,因为我从未见过那么多钱,像一堵墙一样一下子就把他的脸给遮住了。
我知道如果我想要,这些钱都可以成为我的。不用说感到狂喜了,实际上,我无法愚弄自己说这是真的,这可能是一个假梦里面的一堆假币。如果我有这么多钱我会去做什么呢?袒露最真实的自己的想法,你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在高校演讲,你追求那种成就感,那种被一群人奉为成功导师的感觉。这样说并不准确,但感觉是真实的。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你的表现就很让我失望,这个故事快要结束了,你最后的表现是什么吗?
他说完之后把一摞钱撒向了周围,早已看呆的客人和服务生有几个按捺不住开始快速地捡钱。还有几位捂着胸口离开了咖啡馆,剩下的人掩着尴尬的神情收回了目光。我盯着地板上的红色海洋,想不清楚的是,这个故事怎么会就这么结束了?它开始的没有来由,结束的也是如此仓促,我几乎讲不完整这个故事的情节,虽然在讲的过程中,我心里一直暗暗希望它能快点结束。我没有找到快感,我一直在找快感,我相信这里面一定有快感,但我不确信自己应不应该寻求快感。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很多描述也带有巨大的摇摆性,我不清楚准绳是什么,我也不了解你,当然这个问题可以抽丝剥茧地思考,然而那会让你丧失全能自恋的绝对自由感,所以描述一直在摇摆。我只能说我因为这个故事的仓促结束而挥拳向他打去,当我起身的时候咖啡也起身了,他手里的咖啡跳到了我的脸上,他就是要激起我的愤怒,还记得那片磅礴的火海吗?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了,我喜欢我的形容,我也喜欢我的成长。那片因某种愤怒而起的火焰,终于从想象世界来到了现实世界,在一片火红之中,一角的倾倒和呼喊令人感到兴奋。我在燃烧,我开始感到燃烧之后的落寞,这是无法避免的,现在,享受燃烧吧。
这座伟大的城市,开始因我而燃烧起来。
逍遥境
1.
我叫马天健,在逍遥境中人们叫我天目,他们认为我是天的眼睛,注视着他们的一切。其实我很少观察他们,我是个流浪的诗人,你可能看不出来这一点,其实我自己照镜子也看不出来。我希望自己是个流浪诗人,但我不会真的去做,因为我怕冷,路上的风很大。你们北国,就是一个经常有大风的国度,但是在北国的南面,那片叫作逍遥境的土地上,除了风谷之外,其他的地方还是很温暖的,而火之村是特别温暖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有些热,我也不喜欢出汗,所以我经常去的地方,就是雷湖和水镜之地了。在雷湖我爱上了一个女人,她的个子不高,脸有些方,看上去清秀温柔,但实则像个脾气火爆的汉子一样,她甚至经常拎着我的领口让我陪她去吃饭。有时候我的面子也挂不住,但我从未对她出过手,你如果要问为什么,我也答不上来。其实我是个十分霸道的人,不会很让着她,她有时会自己一个人在大风中赶去吃饭,因为风谷的猎物十分丰腴。我有时会觉得过意不去,毕竟她不会御风术,那么大的风吹在她单薄的身上,我很担心。
但担心也没有用,很多时候生活就像是江水一样,滚滚向前,你做了一个决定,她做了一个决定,每个人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一定会是不完美的,关键在于一定记清楚,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做那样的决定,因为路一旦选好,是无法回头的,后悔担忧也没有用。
就像我跟着那个女人来到逍遥境一样,如果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我还会不会来呢?我曾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然而这并没有什么意义,我在逍遥境几乎无所不能,但逆转时空这样的事情,我还是做不到。
你们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那真是一片沃土。如果你们刚到那个地方,你们一定会爱上那里,因为你们的所有愿望在那里都可以实现,不过,那是二十年前,或者现在。
二十年前,我只是一个手拿着玩具机器狗的孩子,还在我哥哥讲的那个小世界里。我得了一场大病,皮肤雪白,头发掉光,家里为我花了很多钱,几乎倾家荡产。到后来,我离开了医院,也离开了家,来到了一座破落的院子,院子里有两棵枣树,结的枣瘦瘦小小,可我还是很喜欢吃。院子里有四五个孩子,他们在悄无声息地玩着弹珠,根本没人抬起头来看我。我觉得很冷,自己走进屋子里,屋子里也很冷,我把被子盖上,被子也冷,可我实在困极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正当我做着美梦的时候,我感觉到一个滚烫的身体钻进了我的被窝,我没有醒,我以为是妈妈,可当我抱住她身体的时候,我知道她不是妈妈,因为她的乳房比妈妈的要大一倍,我没有害怕,用一只手抓住她的滚烫的乳房,继续沉沉地睡去。
后来当我醒来的时候,她让我做了一个选择,是想留在这里,还是和她一起去流着蜜与奶的温暖家园,我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只记得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伴随着悦耳的银铃声。我躺在她的怀里,傻傻地问她去哪儿,她说她已经告诉我了,我没听见,也不在乎,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个冬天也是灰蒙蒙的,光秃秃的树枝上站着一排麻雀在打盹。后来我无数次问自己,她为什么会选择我,在燃着血与火的黑夜,我一次次问星空她为什么会选择我,没有答案。我很怀念那个下午,然而我能后悔吗?
2.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就在逍遥境的摩云洞里,世人都想知道摩云洞里到底有什么,其实只有三朵跳跃的火苗,和一本破旧的古经,那本经书已经破的连封面也没有了,第一页我只能认出一个风字。洞里除了我还有四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有一个顶着一头红发的稍大一点,个子也更高一点,他醒来后冷冷地看着我,我又饿又冷,被他看得发了毛。
后来我住在青云宫的时候,杀了很多人,以至于整个逍遥境的人,没有人敢不尊重我。可我在梦里经常见到红毛的那个眼神,我突然意识到,他根本就没有看我,他只是看向我身后的那面石壁,石壁用十分简要的线条画着一个小人用长枪顶着另一个小人的脑袋,他用眼神告诉我,那仿佛是我的命运。
我对逍遥境有很深的感情,我在这里获得了我能拥有的一切,我在这里身处万人之上,无所不能。可是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我却觉得很哀伤,甚至寒冷,这让人无法忍受却无比真实,我恣意九万里山河,以御灵术杀了无数人,赢得了无数尊荣,可我并没有留下什么。你如果问我那片土地是什么颜色的,我只能告诉你那片土地是白色的,人们在土地上收获着一切,人们却并不耕种,多少年来这是片令无数人都魂牵梦萦的土地,二十年来我想在这片土地上种下一棵树,都做不到。遑论让朋友的沸腾的鲜血,为我而流。
当我在摩云洞中,杀了那三个还在睡梦中的孩子,走到红毛的身边时,他用沙哑的声音和我聊起了天。
你知道洞口在哪里吗?
我知道,你知道洞外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快要冻死了,你为什么不生火呢?
这是我第一千零三十六次来这儿了,第一次来的时候,我把这整座山都烧成了一个融化的蛋糕,第九百次来的时候,我就不再燃火了。
洞外有什么?
你想要什么呢?
一棵参天巨树,遮天蔽日,我藏在树洞里,谁也找不到我。
你会失望的,这里没有树,你得自己种,而这片土地上是不生长树木的,你明白吗?
我当然不明白。我有点不想杀你了,你要是个女孩子该多好啊,我们可以一直聊聊天,我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子。
穿过那座迷宫,你就可以告诉人们你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子了,这本是可以实现的事情,只不过要难一些。你喜欢杀人的感觉吗?
不很喜欢,如果不是和你,我是不会说这些的。
你相信有其他的办法吗?
这世界绚丽多彩,这世界冷冷清清。
说完,我将手伸进了他的咽喉,血沿着我的手背落下,画成了一个半圆形,他的声音不再沙哑了,他说的最后两个字是,加油。
那声音轻灵又温暖,有一种太阳的温暖。
很多事情我也解释不了,那段时间就像是在地狱中一样,风分解着一切,但分解不了血的颜色,血的颜色不是蓝色不是黄色也不是白色,这一点恐怕哪个世界的人都没有分别。青云宫岩湖一役,我杀了上一任宫主的三千多名侍卫,还有一百多个扈从,七十多个五域的人,我想,所谓权力中心,不过是谁比谁更狂暴的中心罢了。我站在南宫云山的面前,其实感觉不到足以让我睡个好觉的成就感,他已经气息奄奄了,我问他有什么遗愿吗?
你看起来很疲惫,而且兴趣索然。
只是没想到你们这么弱罢了。
你的伤,别人看不见,我还是知道的。
你觉得青云宫会变好吗?
我只希望你能坚持,你的对手不是我,你知道。这条路上秘密有很多,这条路上风景很好,你一定要坚持,这是你唯一值得坚持的事情,兜兜转转,即便会回到原点,你也一定会为自己感到骄傲的。
逍遥境会变好吗?
他没有回答,风吹到身上让我缩了缩脖子。在这一刻,寸木不生的逍遥境上有一粒种子种下了,南宫云山让我坚持,我知道坚持很需要勇气。这比杀三千个人还需要勇气。
风虽然越来越冷了,但逍遥境的河水从不结冰。
3.
只有努力活着的人才是值得尊敬的。
马天行站在我的面前,冷冷地说出这句热乎乎的话。
他是我的哥哥,在我眼中,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
他的每一个梦想我都知道,它们全都没有完成,惹人甚至惹自己耻笑,我也知道。
他最喜欢的地方是床,最喜欢的事情是手机游戏,这我也知道。
但是当他站到我的面前,变成一把无坚不摧的铁剑冲向我的时候,这我是没有料到的。
当初把他接来逍遥境,当然是为了炫耀,他在那个杂乱的世界太失败了,他需要辉煌,需要认可,需要女人需要财富,这些我都可以给他。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我的哥哥,尽管二十年前,我就没有家了,他们把我抛下了,可我还是很思念他们。
从虚无幻境来到逍遥境的人,第一站都是摩云洞,可我没有想到,摩云洞竟然有自己独立的意识,不受我的控制。它把马天行给吞了,给了他另外一条路。逍遥境里的每个人都有御灵力,可御风雷水火四灵,这里的原住民大多只能驾驭一种零元素,我从摩云洞杀了那四个孩子,不仅拥有了御四灵之力,还可以随意出入逍遥境和虚无幻境。我原想,马天行来到逍遥境,最多也就是获得和我一样的能力,没想到,他虽有御灵力,可驾驭不了任何元素,他只能驾驭他自己。
他的拳可以像石头一样坚硬,也可以像水一样柔软。他可以变成烦人的苍蝇,也可以变成垂天的鲲鹏,他操控不了这世间的一石一草,却可以变成任何石草,这项本领虽然不是很强,可是也很不错了。
但他出现的不是时候,他出现的时候,我正在用蛇鞭抽打着我的女人,她雪白的皮肤上有千百条火红色的蛇在四处游走; 她的面色潮红,发出阵阵呻吟,表情痛苦。马天行进来的时候,我正处于一种极端的亢奋状态中,人处于这种状态,几乎什么都顾不上了,人只是身体内快感的奴隶,我这样说的时候,没有人想当奴隶,可是当你成为了奴隶,你绝不会意识到这一点,就算你偶尔意识到了,你也会陷入更深的狂热中,因为只有更深的狂热,才能让你忘却这种意识。一旦进入这种状态,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不死不休。
所以,我已经死了一千三百七十二个女人了。
但我爱的那个人,我从来没有伤害过她。我和她的故事,下次再说吧。当马天行一身鲜血走进来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她,她叫逢丹,也许这次就是了断了,如果我离开逍遥境,不知道她会在哪里。
漫天的云把阳光遮住了,地上的落叶越积越多,华丽宫殿的上方,我看到两个庞然的灵魂在交错的时空中互相挤压,我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这时马天行出手了,他化身一杆银色的长矛刺向我的眼睛,我用冰封住他的来路,他又变成一只雄鹰冲破石墙飞了出去。我感到一阵失落,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贸然出手,我真想问问他的境遇,真想问问他,什么叫努力活着,什么又叫作受人尊敬?
人们往往只能看到事物的表象,人们往往只会描述事情的结果,每个人心中都住着很多人们,每个人心中都希望获得全世界的认可。
是与非,黑与白,你与我,截然不同的简单概念,却能引发繁纷复杂的想法。
我说的不一定是对的,你也清楚,本没有什么是绝对对的,可是我希望你知道,我永远认可你,认可你的行动和努力,甚至你的沉睡和念头。
我做不到百分之百的绝对,可是至少,我知道你的脆弱和坚强。
马天行说的这些话,我一句也听不懂,这一刻我心中只有滔天的恨意,滔天的恨意,我恨不得将这个世界化为齑粉,可是他在我面前挡着,我不想伤害他,可是他在我面前挡着。
火焰,来自地狱的火焰,将这方天地的每一寸皮肤都吞噬。
燃烧,无休无止地燃烧,人们在哀嚎,人们失去了所有,人们痛哭流涕,我感到一丝慰藉,我希望他们叫的再大声一点。
我希望有人明白我此刻的心情,可是唯一能明白的那个人,正在火焰的正中心挣扎着。
几秒钟的挣扎后,一团蓝色的火焰冲了出来,冲向我,我试图驾驭它,和预想的一样,它是这方天地间我唯一无法控制的火焰,它就是马天行,马天行化为一团蓝色的火焰冲向我的胸膛。那一刻我的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我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小院,院外堆满垃圾的坟场,门前马路上疾驰的汽车,还有车里妖艳的女人。这一切仿佛都化成我,我分不清什么是我,什么是记忆,什么是逍遥境里的真相。
我清空了那团蓝色火焰周围的风,以雷电填充,马天行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他的皮肤渐渐泛焦,他的面孔渐渐模糊,他的身体渐渐狰狞,他又开始变化,这次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由小变大,他挣脱了那团雷电,飞一样向我冲来,我的腹部开始出血,他顶着我撞上了逍遥境最高的山峰——四方山,我的后背仿佛粉碎,刺骨的寒冷和痛从身体的各个地方传来。我开始感到出离的愤怒,咆哮着抓住剑首,将整把巨剑从中间撕成两半。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力量,我抡圆了身体将两把残剑一次又一次往四方山上抡去,它们渐渐破裂,分解,最终变成尘土,变成尘埃,飘散在空气中,上升的上升,下降的下降。
我的力气还没有用尽,逍遥境是我的花园,我要留着。我决意毁了那个虚无幻境,把马天行的一切全部埋葬。
我好像已经听到了那个世界人们的求饶和惨叫,他们在向天上的神祈祷,他们抱紧自己的财富和爱人,他们四下求救,他们四散分离。他们卑微,他们渺小,他们懦弱,他们可恨。
想到这儿,我心中的怒意稍减,我开始觉得受伤的身体逐渐变得暖洋洋的,就像太阳在为你按摩一样。我不禁露出微笑,想起了逢丹的嬉笑怒骂,想起了逍遥湖里的天鹅和女人,想起了用天地灵气捕猎耕种的人们,想起了森之花园,园中的那只独角兽,还有香气袭人的白牡丹。那些花,那些人似乎就在我的身体里,他们想要冒出来,想要生长,我觉得自己正躺在温暖的天鹅湖中,微光从每个毛孔中冒出来,树木从每个毛孔中长出来,我开始分解,开始消散,我变成了一片土地,在这片蓝色的土地上,逍遥境中的第一棵树,开始逐渐生根发芽。
透过嫩芽的眼睛,我看到那些从我身体中冒出来的微光,一点点聚集,聚集,聚集成骨架,聚集成血肉,聚集成皮囊,聚集成伤痕累累的马天行,他把自己变成了千万粒微光,进入我的身体,把我变成了一方蓝色的土地,他跪在这片土地上,亲吻那株嫩苗,亲吻湖水,亲吻土地。
北国
逍遥境的北面,有一个国度,人们不知道它的名字,所以就叫它北国。
北国有多大,谁也不知道,北国人长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人们只知道北国长年刮着风雪,逍遥境人的御灵术一到了北国,简直连半点威力都使不出来。
在北国的一个小酒馆中,随着夜渐渐深了,人也渐渐少了,现在只剩两个年轻人和老板娘围坐在火炉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那你们怎么又一步一步走来了这里呢?”
“只不过想见识一下其他的世界罢了。”
“弟弟不再怕冷了吗?”
“当然还是怕的,你没见我一直都在喝酒吗?”
“哈哈,酒尽管喝,今夜你们住在这里也没关系。你们等下,我再去拿两壶好酒!”
“这老板娘真是好客呀。”
这话说完过了一会儿见弟弟没反应,哥哥扭头却发现弟弟的脸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了。
“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一阵银铃声?”
“嗯,也许是她的脚上带了什么铃铛一样的饰品吧。”
“……二十年前的那个下午,就是这阵银铃声,引我去了逍遥境……”
听到这儿,哥哥的脸色也终于变了。
北风呼啸,千里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