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0 煌者陨落·皇者的决绝
正东居里一派肃穆,俞家众人依然穿着孝服,各怀姿态地落座在各处。昨日观礼的那些宾客和亲近的友人一早便被恭敬地送出了煌岛,而他们擦肩而过的却是隆隆的直升飞机,向岛上飞去。
何文昌透过机窗俯瞰那渺小的移动着的游艇,而后望向这煌岛最高海拔的存在。他一脸平静,仿佛老友的离世于意料之中,淡漠得让人怀疑他们的情谊。
但何文昌这全国律师界的泰斗人物,除了伶俐的思维和凌厉的辩才,波澜不惊也是这么多年浮沉之中练就的本事。他紧了紧手中的黑色皮箱,思绪却飘向正东居后面的那处陵园。即便当直升飞机在正东居前庭降落,轰隆隆的声音打破了俞家众人平静的等待,何文昌依然挥退了上前迎接的下人,径自走向陵园。
几日前,俞东煌急召自己上岛时,大家心里都已经清楚,老朋友的离别只是时间问题了。当这东煌老者,用最后的几丝清明着自己办妥了事儿后,便几乎油尽灯枯,沉入了无边的昏迷中。而自己这两日连番的事务,却错过了见老朋友最后一面,此时面对着清冷的墓碑,悲从心来,却生生掩藏在肌肤之下。
他知道,俞东煌走得不甘心,放不下很多。在外人眼中光辉得无可比目的东煌王者,在他看来这一生却极尽悲苦,这些却不为外人所道,哪怕是自家子孙怕也是不懂得老人的心思,只有这些从一开始打拼过来的兄弟才算是个见证。
何文昌的思绪慢慢飘向远方,回忆起当年的那些人事。而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两尊身躯,竟也是默默地陪着站在风中。良久之后,何文昌才回转身来,三人只一个眼神的交汇,便胜过更多的言语,老管家仍旧尽着自己的职责,如对待宾客般,引着两人向主宅行去。
厅堂里,众人都隐隐有些不耐。原本总在堂间照看的金管家也不见了踪影,在有些莫名的情绪下,倒有些放松。俞家各人或是喝着茶,或是轻声耳语,又或轻轻地来回踱着步。直到看见金立伴着何文昌与程铎,前后进了门栏,这才收敛了随意,目光均落在何文昌的身上,不,是他手中提的公文箱上。
何文昌走到厅堂中间,程铎便寻了个位置坐下,而金立也依旧站在了阴影处。何文昌环视了一圈俞氏众人,俞承志的忍耐、俞泽亮的谦逊、王惠的紧张、张婷仪的无措、俞承雅的悲戚、林峻的漠然、林睐音的隐忧……这人面上的情绪映射在他的眼底,却化作心头的一丝冷笑。
何文昌扫视的目光,落在俞承志眼里,却似乎是在数点俞家众人。但良久后也没有看到何文昌下一步的举动,不免心中有些焦急。俞承志握起拳,佯装着放在嘴边咳嗽了两声,引起大家的注意,然后面上倒是一副严肃,依仗着长子的身份,带头发话道:“何律师,我们人都到齐了。”
他言下之意是想催着何文昌打开文件箱,但没有看到何文昌有应答的姿态,却是从阴影里传出金立平淡的声音:“不,还没有到齐。”
这声音不响,却分外清晰,俞家的人彼此投过眼神,却没有人敢轻易发问。俞承志心里憋着一团火,但不好发作,正要再次以长子的身份“挺身而出”,耳边却飘来金立言简意赅的话语:
“来了。”
只这简单的两个字,把众人目光引向入门处。他们未曾多想,却应当在预料之内的姐弟俩,有些张慌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张婷仪是第一个带着怒气“霍”地站起来,可却在何文昌的眼神示意下,生生压下怒气,又坐回了椅子上。这一冲动的举止之后,到底没有第二个人再来做无谓的行动,只是将所有的疑惑埋到了肚子里。
黑子在金立的示意下,将朱孝佳和朱忆泽引到空着的沙发处落座。而后,何文昌终于抬起手,校对文件箱的密码锁。这动作不紧不慢,在他人眼里就变成了慢镜头般,让观众焦急不已。
“啪!”弹簧的声音终将黑色的皮箱展开在人们面前。何文昌仿佛从箱子里拿出了比黄金还沉的文件册,在翻开宣读之前,又压压地扫了众人一眼。
俞东煌名下的豪宅、名车、藏品自然不少,这长长的清单,何文昌念得不紧不慢,一一宣告着归属者。这些摸得着看得见的东西,俞东煌都均匀地分给了三房子女。即便小女儿出嫁犹如泼出去的水,而二房只剩下孤儿寡母,但东煌的皇者依然一视同仁,把自己最喜爱的事物依着子女各自的特点,恰到好处地分配。
但大家都颇有默契地静静等待着,这些豪宅物业甚至是白花花的钞票,都只是浮云,真正重要的却是东煌的归属——俞东煌手里的那些股份将做如何处理,这才是让这份遗嘱变得沉淀无比的所在。
俞承志心中自有计较,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偏心二房一脉。老爷子一直想要传位给自己的侄子,自己完全想得到,这股份的大头怕是都会交给俞泽亮,但配比依然决定着自己未来的动作。只是时至今日,依然下落不明的俞泽亮,却留给了自己一个好机会——并不是自己这个做伯父的冷血,只是想这个侄子如果多失踪段日子,等自己大局在握了再回来,那一切岂不是都完美了?
因为心里有这样的盘算,所以俞承志面色中不意流露着些焦急。而同样在何文昌不紧不慢的语气中强忍不耐的还有张婷仪,这优雅端庄的妇人,这些日子却失去了往日的沉着稳重,甚至没有遮掩一丝张皇的神色。
“关于俞东煌先生所持有的百分之三十二的东煌集团的股份……”何文昌终于缓缓说出最关键的词句,而后顿了顿,再一次将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俞东煌先生将其所持的全部股份交由其长曾孙继承。”
这不紧不慢的话语却让整个空间瞬间冻结,连呼吸都被摒回了肺囊。瞬间的空白,让所有人都失去了第一反应,这种压抑的沉默竟然持续了好久,最后打破僵持场面的依然还是阴影中那位老人的一声咳嗽。
所有人的目光,或正或斜或微微一瞥地投向那对“外人”,而朱孝佳咬着嘴唇,将朱忆泽抱得更紧了,就好像害怕手中的宝贝被人抢走一般。
“这份遗嘱……何律师,真的是父亲在清醒的状态下立的吗?”俞承志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东煌的先皇从未糊涂过,但此刻父亲却必须不清醒。
“是的,俞老先生修改遗嘱的时候很清醒,有程医生和金管家在场作证。”何文昌的声音里依然是不卑不亢的淡漠。
王惠低垂的眼角看到自己的丈夫捏紧了的拳头,心中的愤恨大约只能通过自我虐痛来宣泄。是了,老爷子竟然在临终时修改了遗嘱。哪怕知道自己的孙子失踪了甚至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老爷子竟然还是不信任自己这个儿子,而是将遗嘱改成由长曾孙来继承,俞承志无法不愤怒,而愤怒之下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但是父亲根本就还没有曾孙,这……父亲又要怎么把这些股份传承下去?”俞承志挤出一丝好笑的神情,摊手望着众人。自己的妹妹和妹夫依然是置身事外的样子,二房那个寡妇却是一番纠结挣扎的样子,而角落里的年轻女子紧紧护着小男孩,低垂的脑袋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在遗嘱中俞老先生还有备注。如果没有符合条件的继承人,则由我、金管家和程医生三人成立俞氏基金,运作这八分之三十二的东煌股份,用于公益慈善事业。”
何文昌的这一句话,让俞氏众人的呼吸再次为之一窒。张婷仪猛然抬头望向场中的三位前辈,但他们都是一样的平淡与漠然,用沉默证明了这遗愿的真实性。
俞承志差点跌回座椅上,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竟然可以做得那么绝!除了下落不明的俞泽亮,俞家剩下三房手上股份加起来也只有百分之二十五,而金立、何文昌与程铎本身就各持了东煌百分之五的股份。如果事情真的发展成那样,那么父亲的意思是宁愿自己一手打造的私人王朝转变成公众产业也不愿自己继承大统,而这三位却实实在在成为东煌的实权运作者。
父亲,你到底是有多么不信任我,讨厌我还是恨我?哪怕赌上整个东煌王朝你也不愿意让我好过?不愿意正眼看我一眼?
俞承志心里的嘶吼化作嘴角止不住的微颤。俞泽明透过镜片的折射微微扫了一眼那个惊惶的女子,不着痕迹地扶住了俞承志看似坚挺却岌岌可危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