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天空在他早已麻木的眼睛里倒映。春天来了,风暖和而舒爽,使人忍不住想要伸个懒腰,打个呵欠。他看着夕阳背后的天,陷入沉默。
“你为什么要躲?”这个问题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所做的一切,他过去一直在笑,一直在让别人笑,他的角度很刁钻,很风趣,但伤害人的时候却总让别人心痛。“老实人的恶毒,就像是饭里的沙粒或煮熟出骨鱼片里未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这话对于他的朋友们来说,总是能够在被伤害的时候觉得贴切。他低头看着水洼里的自己,脸还是那张脸,只是不笑了,那表情好像比平日倦怠了不知道几倍,仿佛是才够显出心里的落寞和悲凉。
“我尽力……”他自言自语,早在他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在往山上走。他出门前刚下了小雨,水积在泥泞的坑洼里,树叶上的水滴一滴,一滴点在水坑里,倒映着他焦躁的脸,不安的心。
他还记得那些断绝的话,是他的错,是他不对,可是他总是这样子一次又一次激怒他们。他在过去好像不懂得节制,擅长洞悉一切的他,在那些嬉笑怒骂间却从未察觉到朋友们的心碎。
“吴俊确实很有意思,但他的风趣不是独一无二的,幽默的人有很多,但像他这么嘴贱的人我不希望留在身边。”
“怎么会有人把嘴贱当成说话的艺术呢?我真的挺好奇的。”
他的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他把一切都掩埋了,他的痛苦,他的不堪都被他藏好了,藏在那些疯言疯语和自嘲里了。但他也把同情和理解抛之脑后了。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还剩一个脑袋没有埋在言语的土里,,只见自己还剩一丝情感没有埋在繁复的人世兴味里,消磨殆尽,丧失人性的光辉。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他的眼泪已经不听使唤了,像是刚被放出笼的兔子,更像是被驯养了三年,重归山林的老虎一样,蓄满眼眶。此刻他比任何人都理解这句话的意义,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过失,而今他要一点点补回来。
那个波澜不惊的吴俊,那个饱经风霜的吴俊,那个有着铁一般胳膊和腰脚的吴俊,终究还是哭了。
他已经到了看什么都模糊的境地,眼眶中的泪水打湿了襟前一片,也沾湿了右手的袖口。流泪,一直流泪,他已经好久没这样哭过了,好像是什么东西被融化了,又好像是自己戴了数年的面具下被封藏的那颗心突然又开始跳动一样,既欣喜又心酸。
“我能原谅他那么多次,我就能原谅你那么多次,我不是扛得住你笑话我,我是面对你一次又一次复活。”
“我对你,对他的容忍远超其他人,我在你们面前就是最蠢的人,你们随时都可以完全骗到我,因为我永远相信你们。”
“为什么要躲,兄弟,为什么要逃避,你无论是刷手机,还是和其他人聊天,或者在干其他的什么事情,不都是在逃避吗?你逃避你的过去,逃避你的痛苦,逃避现实,逃避你爸爸的严厉,逃避犯错后的谩骂,逃避一切自己再也不想见到的惨不忍睹的一切,但是你为什么要逃避爱?”
甘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那感觉好像是一股裹挟着无边的力量,将他的浑身上下都要震碎的海浪,等他举起手防御,那无边的浪涛却在他眼前散开,拍打在嶙峋的岸上,击打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他终于还是向自己的惭愧妥协了。
颤抖着,颤抖着,他举起那只放在口袋里,已经把整个口袋都捂热的手,拨通了甘的电话。
“对不起……” 他尽力不表现出自己的悲伤,他不想有人知道他刚刚哭过。“没事,以后别老戳别人伤口就好,我追别人女孩子的样子是有点蠢,适度笑笑无所谓,一个劲拿出来说那可是谁都能和你翻脸。”甘自嘲的笑了笑,接着说:“你说你自己已经不指望在这个世界有人看得上你了,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渴望有人能和你在一起吧?你上次问我(省略)中学有没有正常人,其实就是想等到上了高中找个你家里人不会看不起,但是又低你一头的乖女生吧?”
“……”吴俊此刻的心情好像是经历了整个四季,夏天比秋天短,春天比冬天长。
“我们都是缺爱的孩子,不然为什么我们这一群特殊的人会走的这么近?”甘很认真的说着。
“你我山前没相见,山后不相逢。”
“……” 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孩子,一直缺爱的孩子,渴望有人理解的孩子,想要被关注的孩子,想表达所有的情感的孩子。
“对了,以后别笑我了,我真的很爱她,我知道我什么也给不了,但是就是很爱,软磨硬泡那种爱。想做嘉然小姐的狗的那种爱。”甘笑着说,但又变得严肃:“我有多想要一个人和我在一起,你就有多想要一个人和你在一起。”
“对。”
什么都放下,什么都不想,过往的一笔勾销,未来的一切都好。纪念过去,原谅生活。
他开口,唱那首甘一直在听的《郭源潮》:
“其实,你我都一样,终将被遗忘。”
“你的病也和我一样,风月难扯,离合不骚。”
“层楼终究误少年,自由早晚乱余生。”
“你我山前没相见,山后别相逢。”
你我山前没相见,山后别相逢。
End.
2022.2.26 晚上20.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