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色真美。”阿凉这样说道。
“哪有月亮?今天阴天。”
牛顿认为,绝对的时间均匀的流逝,绝对的空间符合三维的欧几里得几何。
我不懂牛顿,当然,我也不赞成他,我没有了解过牛顿有没有读过高中,但在我心里他一定是没读过的。因为高中在我眼里不在牛顿的管辖范围内,这个地方可以扭曲时空,影响时间流速,一年胜似三年,三年就是九年。
我不懂物理,但我数学很好,三三得九我算的明明白白,这都归功于阿凉。
阿凉嘛,是我上高中认识的第一个男生,都说人与人的距离拉进都是因为麻烦对方,我觉得挺对。
我们认识就是因为他来麻烦我。
刚刚分班后大家都不熟悉,我趴在我的桌子上给书写名字,用的是一只我很喜欢的银色的笔,写出来有一种银钩铁画的感觉。
阿凉不知怎么看见了,屁颠屁颠过来的跑过来。
“我叫阿凉,你好。”他笑着冲我伸出手。
太没礼貌了吧,和女生握手不是应该女生伸手吗?
我不太会拒绝,所以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自打从幼儿园以后,摸男生的手就仅限于我和我爸打手背,阿凉这个名字真没起错,手摸起来凉凉的,很硬朗的感觉,没忍住我又捏了捏。
我没注意到的是,阿凉脸红了,直到他抽出手我才从那种触感中清醒过来。
好像是我不矜持了。
此时阿凉的声音传来:“我就是,想,借你的笔,用用。”
阿凉磕磕绊绊的说完,眼神也有些飘忽,不敢看我。
我倒是不太在意,接着说道:“嗨,你早说啊,喏,给你。”
说罢,我把笔递了过去,阿凉接过也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和刚才不同的是,似乎是弯着腰走的。
阿凉还笔的时候,我正在和一道函数题较劲——求函数的单调递增区间,我不懂函数,但我懂单调,这玩意确实挺单调,而且与日俱增。
“这样,这样,再这样,递增区间就在这里,画出来就能懂了。”阿凉一手摁在桌子上,一手拿着我的宝贝笔,就这样整个人都快趴到我的后背上,在我的《五三》上写写画画,
经年以后,我已经忘记了他写的是什么,但我记得他当时用的是蓝月亮薰衣草味道的洗衣液,还有我依旧觉得数学题玷污了我的宝贝笔。
“懂了没?”他低头问我,下巴正好放到我的耳朵上,我的耳朵红的很快,而且很烫。
但是他确实有当老师的天赋,我很快就懂了,于是对他说道:“懂了懂了,感谢感谢。”
不知怎么,我实在说不出别的话了,连埋怨他玷污了我的笔都忘记了,也许,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喜欢上了他吧。
再后来,我们两个越来越熟悉,当然,是铁哥们的那种,我当时傻乎乎的,懂什么爱情呢,只想着校门口的鸭颈王晚一点打烊,这样我就不至于晚自习做数学题没东西吃了。
熟悉以后,阿凉就成为了我的编外数学老师,而工资就是鸭颈王。
“哎呀,这个不是给你讲过了,要先求导,求导!”阿凉恨铁不成钢的话每天都在重复,我每天都在研究他的白衬衫为什么不脏。
“哎,你看那是什么?”我指着他身后,在他回头的时候把最后一根鸭肠塞进嘴里。
他回过身发现什么也没有,自然知道被骗了,再回过头,就看见嘴角有油的我,和空空如也的盒子。
“你呀你呀。”他笑着说道,然后顺势擦掉了我嘴角的油。
我有些不知所措,胡乱的也冲他抹去,无意间弄脏了他的白衬衫。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向他道歉,他那么爱干净,肯定要生气。
但他没有,反而是笑着对我说:“那你再去买一份鸭颈王。”
我自然认罚,但是还是拽着他一起去,鸭颈王的老板虽然不敬业,晚出早归,但周六周天也出摊让我十分满意,起码这样我周六周天也能吃到。
“老板,十块钱鸭颈王,要鸭肠,豆皮,鱼豆腐。”我爱吃豆皮,阿凉爱吃鱼豆腐。
“好嘞,你们两个是周末出来约会的吧?”老板作为一个四十左右的大叔,八卦之火可以燎原。
我倒是起了玩心,笑着对老板说:“对啊,老板,情侣打折吗?”
老板笑着对我说:“情侣不打折,夸夸老板打折。”
我笑道:“打几折啊?”
老板回我:“打骨折,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你也能夸,你就该打骨折。”
我又笑嘻嘻的和老板贫了几句嘴,然后接过鸭颈王和阿凉一起往回走。
阿凉似乎有些不开心,“你怎么了?”我这样问道。
“你为什么和老板说我们是情侣。”阿凉的语气有些奇怪,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那种,似乎是生气?我还从没见过他生气,在我们女生讨论的时候提起阿凉,形容词永远都是阳光温柔。
“我开玩笑的啊。”我也不知怎么了,说不出的滋味,他,很介意我和他是情侣吗?
“下次不要这么说了。”阿凉冷冷的说道。
我突然就很委屈,也突然意识到了,我似乎,不,不是似乎。
我已经喜欢上他了,但从未有过如此感觉的我,刚刚才意识到。
但我同时也知道了,他似乎,不喜欢我。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进了教室,我们很默契的收拾起了东西,他告诉我他一会还有素描课,然后就离开了。
剩我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桌子上是那盒鸭颈王,说不出的难过,或者说,是失落。
原来,失恋是这种滋味?
没恋爱就失恋还真是奇怪呢。
后来的日子我们也是同样的默契,点到为止的礼貌,我也没见他再穿那天的白衬衫。
期末考试时,在阿凉大半个学期的精心教导下,考完数学后,我有信心过100,比我之前的预期高了整整二十分,但却开心不起来,如果数学好了,就没理由再去找他了,但让我意外的是,最后一科文综结束时,阿凉拦住了我。
“明天,你有事吗?”阿凉问我。
“啊,没有,怎么了?”我回道。
“那,明晚7点,在学校操场等我吧。”阿凉这样说道。没等我回答,阿凉转身就离开了。
我还没答应啊!好吧,我肯定会去的,我在心里这样说道。
第二天我到操场时,阿凉已经到了,穿着我那天弄脏的白衬衫坐在操场边,留下的油渍隐约还能看见,蓝月亮虽然香,但是这效果却是差了点。
“坐吧。”阿凉指了指他的身侧。
我自然而然的坐了下来。
“下学期,我就要走了。”我坐下以后没想到阿凉说的竟然是这个,完全在我意料之外。
我以为他要让我赔他衬衫呢,我都带来了。
“为什么?”我有些不是滋味,做不成情侣,看着他也是好的啊。
“下学期艺考的要集训,不能在这里了。”阿凉看着踢球的人们,随手扯了一根草叼在嘴里。
我拽掉他嘴里的草,告诉他:“这是塑胶草坪,别耍帅了。”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有点煞风景。
“我走了以后你也要好好学数学啊。”阿凉这样说道。
“嗯。”
“鸭颈王要少吃,对胃不好。”
“嗯。”
“我要考北京的大学。”
“嗯。”
“不要随便说是别人女朋友啊。”
“嗯。”
“你就不会说别的?”
“嗯。”
后来就是沉默。直到天慢慢黑下来,踢球的人也走光了。
“今晚月色真美。”
“哪有月亮,今天阴天。”
最后一段对话是这样的,我还记得阿凉听完我说看向我的眼神,我分不清是失望还是不可思议。
我那时只纠结于单调的函数,不知道村上春树,不知道太宰治,也不知道夏目漱石。
后来知道的时候,我就恨上了夏目漱石,你矫情什么劲啊!
回家的时候,阴天发酵成了雨,我没带伞,脸上都是水珠,嗯,是水珠。
也没有一个我幻想中的少年打伞而来。
高三的时光没有阿凉,我像度过了另一个三年,每天埋头于大树之间,有的是倒树,有的是含住的树,有的三角含住树,烦死了,我以后要当光头强,砍树!
第三次摸底考试的时候,我从考场逃了出来,借鸭颈王老板的手机打给阿凉。
“你是要考北京的大学对不对?”电话接通我就恶狠狠的问道。
“啊,对,你是哪位?”阿凉明显没搞清状况。
但我没给他机会,转手挂掉了电话。
妈的,老子要去北大,老子要在未名湖的边上告诉他,我喜欢他。
后来啊,我没考上北大,他也没去北京。
我高考前晕倒在操场上,医生说是癌症。
奇迹如果能随便发生就不会叫奇迹了。
我后来拒绝了阿凉的任何联系,删掉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
他值得更好的,我知道。
在化疗的那段时间我知道了夏目漱石,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我的眼泪就没停下过,不怪我,怪那天阴天。
我准备到那头狠狠揍夏目漱石一顿。
如果能见到的话。
日记:
今天是最后一次化疗,医生说可能能出来,也可能出不来,我签了遗体捐献协议,我对医生说能不能不要把我分开捐献,我去那头还有任务,没有手不方便,把我放到医学院呗。医生答应了。
我在进去之前给他打了电话。
拨通以后他问我是谁,我告诉他
今晚月色真美
就挂断了电话。
下次,下次一定要主动。
毕竟,买了彩票没中,和写好了中奖的号码没买,果然是后者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