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边境的雨季来得又急又猛。许明远站在临时帐篷外抽着烟，雨水顺着他的防水外套往下淌。手机屏幕亮起，是妻子林素发来的消息："小楠发烧到39度，我一个人带她去医院有点吃力，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皱了皱眉，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只回复了三个字："在忙，乖。"
"许工！快来看这个！"助手小张的声音从勘探点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许明远掐灭烟头走过去，看到小张手里捧着一块刚开采出来的矿石，断面处透出莹润的绿色光泽。
"翡翠？"许明远接过矿石，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那抹绿色。
"不止，"小张激动地说，"我们沿着东南坡往上勘探，越往高处，翡翠的品质越好。半山腰那块已经是冰种了！"
许明远的心跳突然加速。作为省地质局最年轻的高级工程师，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一条未被开发的极品翡翠矿脉，足以让发现者名利双收。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省城矿业公司的女经理苏雯发来的消息："明远，听说你在边境勘探？回来记得联系我，有个合作项目想跟你聊聊。"后面跟着一个眨眼的表情。
许明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苏雯是海归精英，三十出头就掌管着上市公司业务部，每次见面都穿着得体的套装，谈吐优雅。和家里那个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农村妻子形成鲜明对比。
"通知队里，明天重点勘探东南坡。"许明远对小张说，顺手删掉了林素发来的未读消息。
那天晚上，勘探队在临时营地开总结会。队长老李提议先撤回镇上向局里汇报，许明远却坚持继续勘探："现在撤回去，万一矿脉被当地人发现盗采，损失就大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局里一旦介入，发现荣誉就要归集体所有。而如果他能先带回足够分量的样本...
"我明天带小张再上去一趟，"许明远说，"至少摸清矿脉走向。"
散会后，许明远独自在帐篷里研究白天采集的样本。手机亮起，是林素发来的小楠输液的照片，孩子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他烦躁地划掉通知，点开苏雯的朋友圈——最新动态是在高档餐厅的打卡照，精致的法餐配上一行字："缺个懂地质的讲解红酒与矿物的浪漫关系~"
许明远评论道："火山岩土壤孕育的葡萄单宁更柔和。"发完才意识到已经凌晨一点，又赶紧删掉。
第二天清晨，勘探队分成两组。老李带人下山汇报，许明远则带着小张继续向东南坡高处进发。随着海拔升高，开采出的翡翠品质确实越来越好。到了中午，他们在一处陡峭的山崖下发现了几块通透如水的玻璃种翡翠。
"这...这得值多少钱啊？"小张捧着翡翠的手都在发抖。
许明远粗略估算，光是手上这块就抵得上他五年工资。他仰头望向云雾缭绕的山顶，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底滋生——最高处会有什么样的珍宝？
"小张，你先把这些样本带回营地，"许明远突然说，"我再往上探一段路。"
"太危险了，许工！这都快下雨了..."
"执行命令。"许明远语气强硬，小张只好妥协。
看着小张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许明远立刻转向更陡峭的小路。雨开始下了，打湿了山石，每一步都充满危险。但他停不下来，仿佛山顶有什么在召唤他。
"为了林素和小楠"，他这样告诉自己，"有了这笔钱，就能让她们过上好日子。"但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脑海中闪过的分明是苏雯精致的笑脸，是局里那些势利眼同事的奉承，是摆脱乡下老婆和拖油瓶的可能性...
雨水模糊了视线，许明远脚下一滑，差点跌下悬崖。他死死抓住突出的岩石，心跳如鼓。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岩缝中透出一抹奇异的蓝绿色光芒。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许明远挖出了一块鸡蛋大小的翡翠。这块翡翠与众不同，在雨中依然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内部似乎有液体在流动。他着迷地捧着它，完全忘记了危险。
"见宝起意，人之常情。"
一个苍老的声音吓得许明远差点失手摔落翡翠。抬头看见一位白发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上方岩石上，正俯视着他。
"您...您是？"
"山野闲人罢了。"老人缓缓走下，动作矫健得不似年迈之人，"那翡翠好看吗？"
许明远下意识将翡翠往怀里藏了藏："这是我发现的。"
老人笑了："当然，当然。不过你知道吗？这翡翠有个特别之处——它能照见人心。"
许明远皱眉："什么意思？"
"它能让你看到被你忽视的真相，"老人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特别是那些你选择性忘记的事。"
雨越下越大，雷声轰鸣。许明远只想赶快离开，但老人挡在唯一的下山路上。
"让开！"他失去耐心。
老人不为所动："看看那翡翠，许工程师。看看你妻子为你做过什么。"
许明远正要发怒，手中的翡翠突然变得滚烫。他惊叫一声，却没能甩开它。翡翠散发出刺目的光芒，一幕幕画面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他看见新婚不久的自己醉醺醺地回家吐了一地，是林素彻夜不眠地照顾他；看见他第一次评职称失败后大发雷霆，摔碎了茶杯，是林素默默收拾碎片时割伤了手却一声不吭；看见小楠出生那天，他在产房外接到领导电话，二话不说就回单位加班，留下刚剖腹产的林素独自面对新生儿的哭闹...
最刺痛他的是不久前的一幕：他在苏雯的暗示下，偷偷咨询了离婚律师。同一天晚上，林素在超市遇到他大学同学王梅，对方"无意"中提到在餐厅看到他和一位"很有气质"的女性共进晚餐。林素只是笑着说："明远工作应酬多，我信任他。"回家后却躲在浴室里无声地哭泣，生怕吵醒熟睡的小楠。
"不...这不是真的..."许明远摇头，但这些记忆如此清晰，不可能是假的。他只是...选择了遗忘。
"还有更多呢。"老人的声音在雷声中格外清晰。
翡翠中的画面继续流转，许明远看到了自己不知道的事——去年他负责的矿区评估报告被人动了手脚，差点让他背上官司。是林素辗转联系到她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家长，现在在省纪委工作，才查清了真相。而林素从未邀功，甚至没告诉他这件事。
"为什么..."许明远的声音嘶哑，"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老人叹息："因为她了解你的骄傲。就像她了解你每次'加班'其实是去酒吧，了解你嫌弃她不会说普通话，了解你手机里那些暧昧信息...但她选择相信你终会回头。"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许明远惨白的脸。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那些自以为高明的小心思，在林素眼中恐怕就像透明的一样。
"我...我该怎么办？"这问题脱口而出。
老人拿回翡翠，光芒立刻消失了："见异思迁是人性，克己复礼是修行。这翡翠岭的宝物，越往高处越珍贵，就像世人总以为更好的在前方等着。但婚姻不是采矿，许工程师。"
许明远站在雨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渺小。他想起求婚时对林素说的"我会让你幸福"，想起小楠出生时自己发誓要做个好父亲...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承诺都被野心和欲望淹没了？
"回去吧，"老人转身欲走，"趁还来得及。"
"等等！"许明远喊道，"那块翡翠..."
老人回头，眼神犀利："还想要？你确定自己经得起更多真相吗？"
许明远哑口无言。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山路上。当他再次抬头时，老人已经不见了，只有一块普通的翠绿色石头放在他脚边。
下山的路异常艰难。许明远浑身湿透，膝盖在之前的险情中受了伤，但他顾不上这些。手机有了信号，十几条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弹出来——大部分是林素的，还有小张焦急的询问。
最新一条是苏雯发来的："考虑得怎么样了？来我们公司吧，年薪翻倍，还有...更多可能~"
许明远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然后做了一个月前还不可想象的动作——他拉黑了苏雯的号码，然后给林素回了电话。
"素素，我明天就回来。"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小楠好些了吗？"
电话那头，林素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温柔地说："退烧了，就是一直吵着要爸爸。你...工作顺利吗？"
许明远望着手中那块已经失去魔力的翡翠，突然哽咽："对不起...对不起素素..."
林素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轻声说："回来就好，我给你熬姜汤。"
挂断电话，许明远坐在山路边上，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林素时，她穿着简单的白裙子站在村小学门口，阳光透过槐树叶子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时的他觉得，这就是他想共度一生的人。
是什么改变了？是诱惑太多，还是他太软弱？
回到省城后，许明远直接去了医院。推开病房门，他看到林素趴在病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拿着给小楠擦汗的毛巾。小楠的额头上贴着退烧贴，看到他时眼睛一亮："爸爸！"
这一声呼唤击碎了许明远心中最后的防线。他轻轻走到病床前，将妻女拥入怀中。林素惊醒，困惑地看着他通红的眼睛。
"怎么了？"她问，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
许明远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普通的绿石头放在小楠手心："爸爸给你带了礼物，是山上的宝石。"
小楠开心地把玩着石头，林素却盯着许明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太了解他了，比他自己还要了解。
"下次别冒险了，"她轻声说，"我和小楠只要你平安回来。"
许明远点点头，握紧了妻子的手。他知道自己配不上这样的宽容，但也许，仅仅是也许，还来得及重新开始。
那天晚上，当林素和小楠都睡着后，许明远悄悄来到阳台，删除了手机里所有暧昧的联系方式，然后给局领导发了邮件，婉拒了矿业公司的高薪挖角。
夜风吹拂，他想起老人说的话："婚姻不是采矿。"确实，真正的珍宝从来不在遥不可及的山顶，而是一直握在手中却被忽视的平凡幸福。
许明远回到病房，轻轻吻了吻妻子的额头。明天，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带林素去买那条她在橱窗前看了三次却舍不得买的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