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居于余宅久矣,然外务浩渺,偷闲不得,实则住时不多,每归,其高卧榻上之时,当十占八九,故余于卧室,特别喜爱。
卧室地仅数丈,装饰皆陋,开门见厕,寓意匪祥。更兼被褥不整,用具凌乱,藏污纳垢,几不忍视,长辈因训斥者数,然余虽言唯唯,实终不改,每至夏蚊虫滋生,常啮余,无可御之法,家人谑曰:“此天之不忍而罚矣”
然余之所乐居乐卧于此,非欲佯狂垢污而逐名,亦非欲修养佛性而供蚊虫所啮,以其中有足乐者三,不尝语于外人,恐徒见笑耳。
一曰书,余室虽小,而存书极多,或三步,或五步,或床头,或枕上,必有一书置之待观。随手取来,即可翻看,虽无赌书泼荼之荣,但以独思批言为幸。子曰诗云,杜诗王文,火箭冰河,引力对论,无一不有,无一不包,合六合八荒上下千年尽在我一室之内,能不惊之乎?能不异之乎?能不乐之乎?
二曰寻,余室器物俱乱,不分门类,不做排序,且物无常居之所,衣卧案上,画伏褥下者不可胜数,今日如此,明日又不知其所踪,故寻物极难,如于海捞针,如于沙淘金,不得固然应当,偶有得之,其喜无异于路拾和璧也!
三曰闲,余自稍长以来,闲暇之时甚少,有,则多处于其间,或阅读,或听乐,或游戏,或弄牌。帘隔天日而不昏,灯明故耳。每处于此,日夜不分,时点不辩,冰橱出门不过数步,饥则食之,渴则饮之,非必出则必不出。每强令出,常同烂柯人之问今日何日,今夕何夕,问得亦自哂笑。
余室之苦若此,其乐若此,虽一陋室,而余赖以长成,不病不疫,不邪不溺,首虽愚而渐进,心虽骄而益谦,其有神护欤?
文/罗虎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