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乡村基督徒的葬礼

 人总是要参加葬礼的,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就好像人总是在出生和死亡之间穿梭,有人先来就会有人先走;有些人生的时候默默无闻,死的时候也一样默默无闻。老人们常说,生育夏月而死于冬月是最好的,但生死最是由不得自己。

  一

 夏月时分,罹患脚疾在岳父家寻求中医治疗,期间百无聊奈在写作与看书中度日,突然听闻岳母的远房亲戚去世,这个远房亲戚是很少走动的,所以绕了几个人才算是理顺了他与我们之间的关系,岳母说,你岳父忙于生意走不开,你如果愿意可以陪我去一趟,一来可以去山里面散散心,二来可以拜访一下帮你治病的中医,他的母亲也会同我们一起去。

 说实话,我是最见不得那种低沉悲凉的场面,在我以前参加的葬礼中我的印象始终是太闹腾,在虚假的哭泣声、震耳发溃的鞭炮声、锣鼓喧天的法事伴奏声中乱作一团,众生相来回替换登场退场,我则像个傻瓜一样参与其中,不知所措,但我想去见见那位帮我医治脚疾的医生。于是就应承岳母的请求,开着车从喧闹拥挤的城市穿越到宁静宽广的山野,一路上,金黄的稻田与远山相互辉映成一幅重彩画,心情顿时好了很多,岳母在路上一边为我介绍这个村那个路,讲述很多她的童年与我妻子的童年;说实话一般人会很少跟岳母有这样的聊天过程,但路程漫长,总得聊些什么,岳母说,死去的亲戚是读耶稣的,与你外婆一样,读一辈子耶稣,非常善良,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她口中的读耶稣就是信奉基督教的人,她说的外婆就是她的母亲,我妻子的外婆,同样也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一个一生之中只读过一本书—《圣经》的人,她懂得很多道理知道如何去爱别人,当面临选择的时候,总会作出最直接了当的判断。我与妻子总是愿意和这个老人聊天,听她讲她看见过上帝的那些片段。

在我们的闲聊中,车子在竹林包围的小路上穿梭,乡村太安静了,导致会产生一种路很长的错觉,在经过七弯八拐之后,我看到了一幢与众不同的建筑,它在松树林与竹林的交汇处,左边是条小河,小河的前面是一望无际的稻田,青黄相间之间,这座纯白色的建筑,像是被人故意放置在这山野之中的,它很窄,屋顶是尖尖的,但车子拐了一个弯,又被茂密的松树林挡住了再也看不见了。

在当代乡村的房屋往往是很凌乱无序的排列在乡村的各个角落,在风格上毫无美学可言;他们一般是先做好房屋的框架,然后外出打工赚一些钱后,接着装修一楼,然后再赚一些钱,慢慢的装修二楼三楼,那种粗糙的风格很有时间感,和我看到的哪栋美如画的建筑完全不一样,在我这个学画画的人心里被定格成一幅乡村风格油画。

 终于,我们到了目的地,此刻天空突然下起着细雨,车子停在马路的旁边一辆接着一辆,那个亲戚的房子在马路不远处,需要步行过去,泥泞的路,一个又一个的水洼很难走,岳母有点后悔说,你脚不好,不应该带你来的,没想到这么会下雨变得这么潮湿,要不你就在车上等着我吧,读耶稣的人葬礼很简单,不需要太多时间的;我说,没事,我也想去看看。说实话,基督徒的葬礼我是第一次参加,以前妻子外婆去世的时候我刚刚好在北方工作,没来及赶到。

 迎接我们的亲戚家属,我一个也不认识,只好点头微笑,慢慢沿着荒草杂生的小路慢慢的走,房子门前的晒谷场上汇聚了很多人,却听不到一点哭声和嘈杂的声音,也没有鞭炮齐鸣,更没有锣鼓喧天,只是一个个人站在一起聊着天,他们的衣服上都别着一个很醒目的十字架,微笑着打着招呼,我在心里想着,这一点也不像个葬礼,太没有葬礼的气氛了,岳母带着我去见了死者的遗孀,她并没有像我爷爷去世时候奶奶哭得不成样子,只是淡淡的说,感谢主,幸苦你们了这么远能来送送我们家的老头子,感谢!岳母说,我经常听我母亲说起他,说他是一个好人,只是没有帮到你们……

之后,岳母被亲戚拉去各种寒暄,我站在门口,看着一个个人来人往,我没有参加葬礼的压抑感,相反却看到一群人似乎在等待送走一个没有遗憾而逝去的老年朋友;门口柱子的旁边石凳上坐着一个吹萨克斯的大叔,穿着一身劳保店买的迷彩服穿着一双高筒的黑色雨靴,头发却打理很顺溜,古铜色的皮肤,怀里紧紧的抱着一把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铜制萨克斯,装乐器的黑色盒子,用一张报纸垫着,靠墙放着,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面不远的稻田,诺有所思的用家乡话说了一句,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我家还有好多稻子没割。

我一点也不相信这个人会吹萨克斯,甚至怀疑一个萨克斯手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乡村的葬礼之中,这是我以前没见过的场面,但来的人越来越多,萨克斯手的老伙计们也来了,他们是小号手,大号手,军鼓手,和一个穿戴整齐的的乐队指挥者,高高的帽子上插着一根看上去有点歪的星星杆,像极了圣诞树的顶端,他们汇聚在一起抽烟,用我听不太懂的家乡话小声的交谈着,似乎在聊稻谷之类的话题。

虽说是基督徒,但乡村人还是看了个时辰,选在中午十二点半出殡,我看了一下手机,并没有3G信号,时间也恰好到了12:30,那个指挥者站了起来整整衣衫,把指挥棒举了起来,一只我不知道名字却很庄严肃穆的歌曲吹了起来,声音很低沉,在山区的村庄回荡着,在场的所有人听到音乐后一个个的走了出来,雨也恰如其分的停了,葬礼终于开始了。

死者的灵柩似乎停在外面,因为我始终没有看到灵柩停放处,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走了出来,他们挂着一个类似工作证一样的胸牌,牌子上印着一个红色的十字架,下面四个大字:以马内利,后来才知道他们是葬礼的主持人,这群人带着来参加葬礼的所有人往外走去,乐队的那一群人也混杂在人群之中;我在人群找到了岳母,也跟着人群一起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岳母还是说,要去接灵柩比较远,你就别去了吧,我坚持要跟着一起去,因为我很好奇想去看看。

人群在七弯八拐的乡村小道走着,终于来到了一座建筑前,我也终于看清了先前在路上看到那座奇特的建筑,原来是一座教堂,它正面是一个三角形的,在三角形的最顶端有一个黝黑沉重的十字架,像是铁铸成的。在白色的屋顶上很明显,却又悄然的融入了松树与竹子混杂一起的背景之中,很安静很美,白色的瓷砖外墙镶嵌着一个红色瓷砖组成的十字架,十字架下面是一扇很小的门,我看到每个进去的人都下意识的低下头走了进去,我甚至有些怀疑这座教堂是从美国西部的德克萨斯州穿越而来的,它太美了,美得很庄严,也美得不合时宜。

 教堂里并不大里面灯光很昏暗,天窗被雨水、松针竹叶蒙住了,窗外是雾蒙蒙的一片,显得教堂更是有些暗,灵柩停在教堂靠近讲台的地上,棺木是乡村很常见的那种木质棺材,漆了一些黑油漆和金色的勾画,上面盖着一床有些花哨的毛毯。

所以人都或站着,或坐着,很安静的等待着,先前那几个穿着白色服饰的人轮流在台上用家乡话讲着一些关于死者的话或是赞美词,台下人很虔诚的听着,我只听懂了,感谢主,阿门之类的话,整个过程是我参加过的葬礼中最严肃,也让我产生了感到葬礼就应该如此的念头,我见到那些基督徒们互相称呼对方为姐妹、兄弟,把一些祝福送给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没有深切的悲伤,也没有随意和轻浮,只有虔诚和真诚,在我这个无信仰的人看来,他们好真实。

死者被安放在早已预定好的位置,被掩埋立碑随后淹没在一片花圈之中,与四周的松树竹林融为一体,彷佛这位死去的人回到了他来时之处,为他的一生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获得了许多人的一致赞誉——“一个好人”。

 他的遗孀和子嗣们站在门口,一一向我们致谢告别,我在回去的路上似乎是受到葬礼的气氛所致,并没有主动说话,车子后座坐着的是那位为我医治脚疾的医生的母亲,她八十多岁了,却坚持要来参加这次的葬礼,她对我岳母说道,一个人一辈子真不容易,以后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好人,他是我们的好兄弟,不久之后估计就会轮到我了……岳母笑着安慰她,说你身体好着呢,主会保佑你………

后记

在医生的帮助下,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我的脚疾得以康复,在家一个多月发生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事,唯独参加这次葬礼让我感触很深,也算是填补了对没有参加我妻子外婆的葬礼的遗憾,虔诚的基督徒是值得尊敬的,即使他们都在乡村,大字不认识几个,《圣经》估计也没读过几回,但他们一生都虔诚的信奉一个来自遥远西方的神灵,让他引导自己,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做一个好人。

在我心里“以马内利”几个字印象很深,也见过很多次,却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意思,在写这段文字的开始,我特意去查了一下,它的意思是:

上帝与我们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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