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似现在的独生子,课余时间不是上各种兴趣班就是一个人在家玩电脑,我小时候除了或许一个多月才能看上一部的电影和一些小人书外,很少有可以一个人玩儿的游戏。所以那时候课余时间写完作业就和一帮小伙伴做游戏,户外的多人游戏。
精光榜(或称精光膀)就是其中之一。那是一个真人版的RPG(角色扮演)游戏。
游戏需要六个人一起玩儿,事先准备六张硬纸板做成的小卡片,每张上都写上不同的字,代表不同的人物,其中两张上都写“精光榜”,其余四张分别写上“张三跑”“李四追”“小官打”“大官说”。
六人先用“剪刀、石头、布”(我们那儿叫钉杠锤)或“手心手背”(大家一起出手,按手心、手背出现的多寡依次筛分,决出最后优胜)找出一名扔卡片者。他将六张卡片抓在手中向上扔,落地后六个人各抢一张,抢着什么就扮演该角色。其中“大官说”和“小官打”暂时做看官,两名“精光榜”迅速将双臂举起交叉成一个门洞。“张三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跑过这个“门”,“李四追”如果在“张三跑”跑过门洞之前抓住他,则“李四追”获胜,反之则“张三跑”获胜。
游戏到此并未结束,获胜者暂时无事,落败者要被两名“精光榜”反剪双臂押解行走,被“小官打”在后边象征性地捶打后背,边打边念“锛子锛,凿子凿,问问大官饶不饶”。“大官说”这时也要上场,他决定“小官打”的“行刑”何时结束。如果他说“不饶”,“小官打”就要继续打下去,直到“大官说”口中吐出“饶”字,这一轮游戏就告结束。由“大官说”负责扔卡片,进行下一轮游戏。
其实成人的许多道德观念、对社会规则的认识都是在与小伙伴的游戏中学到的。游戏可以说是社会规则的试验场,孩子不需付出太多的代价,就可以学到诸如要遵守游戏规则、要公平公正、要学会与他人合作等社会规则。游戏给了孩子以较低成本试错的机会,这些规则如果等成年后进入社会再去尝试,失败后付出的成本就太过高昂了。游戏让这些规则潜移默化在孩子的头脑中,这比单纯的说教效率不知要高出多少倍。
以精光榜为例,在游戏中起码就可以学到如下社会规则(当然不是潜规则)。
首先是合作的精神。其实任何一种多人游戏都需要合作精神,如果有一人我行我素,游戏就进行不下去,只好将他剔除出去。精光榜作为一个多达六个人玩儿的游戏,更需要合作。
其次是社会分工、各司其职的规则。精光榜作为一个角色扮演游戏,一开始就将参与游戏的人随机进行了分工,抢到什么卡片的人就要扮演卡片上要求的角色,不可随意更改。就如同社会分工一样,你在社会中扮演什么角色,就要演好他,这就叫各司其职,或曰职业道德。
第三是遵守游戏规则的精神。任何一种游戏都有规则,参与者必须遵守,如果对规则不满,大家可以协商解决,但定下来的规则一定要遵守。游戏的胜负由规则来裁决,不能有一名游戏者既是参与者又是裁判员。游戏的规则要明晰,不能繁琐,对参与者要有明确的定位,对胜负要明确的规定。精光榜的游戏规则完全符合这些要求,所以才会引起参与者极大的兴趣。
第四是如何看待由于对资源占有的不同导致的等级差别。精光榜中,抢到不同卡片的人对资源的占有是不同的,“大官说”权力最大,只是动动嘴皮就可以决定对他人的惩罚,“小官打”也有相当的权力,二者可看作是社会上的权贵阶层。“精光榜”只负责权力的外围工作,可看作是社会上的公务员阶层。而“张三跑”和“李四追”完全处在低层,其奔跑之态好似要挣脱命运的束缚。
第五是社会各阶层要有转化的机会。精光榜中,你处在游戏中的什么地位完全是随机产生的,好似出身决定命运一样。但游戏可以一遍遍重来,这回你去打人的角色,下回就可能去被打的角色。只要游戏不停地玩下去,每个低层人物都有翻盘的机会,如同社会中的“×丝”逆袭。社会生活中虽然不似游戏一样一遍遍重来,但也并非精子决定人生。与游戏不同的是,你要通过个人的努力,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要社会阶层不是固化的,逆袭就会成为可能。
第六是在游戏中学会与人相处之道。虽然这盘中你可以决定别人的命运(打别人),但下回你就有可能被打,所以当你可以打人时,也不可下手太狠,只可象征性地惩罚别人一小下。如果你得着权力就不放,拼命惩罚你不喜欢的人,下回遭到报复的可能性就极大。这样的人也不会被别人喜欢,下回游戏就可能不带你玩儿了。社会生活中亦是如此,每个人与别人既相互合作又相互提防,你对待别人的态度会在别人身上反射回来,大家保持着一种动态的平衡,社会也就相对稳定。
第七是对破坏游戏规则的惩罚。破坏游戏规则最明显的是作弊,扔卡片者利用对资源(卡片)的暂时掌握权,扔卡片时悄悄将自己喜欢的卡片(一般是“大官说”)留在手中。这样自己就可以永远逃脱被打。但这样的作弊不可能永远存在下去,因为按照概率,你不可能总是抢到好牌。惩罚也是严厉的,就是永远也不和你玩儿了。由于作弊的成本极高,所以很少有人作弊。社会生活中,如果对破坏规则的惩罚很小,也就是破坏规则的成本很低,势必导致破坏规则的人大范围存在,规则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劣币驱逐了良币,陌生人之间无法取得有效的信任,交换只能在熟人组成的小圈子内进行,交换的成本就会极高。明规则行不通,大家都讲潜规则,潜规则无法拿到台面上来,不仅破坏了公平和效率,更导致了预期的不确定性。雁过拔毛并不可怕,怕的是雁不知道何时何地被谁拔毛。对于破坏规则的人或机构,也可以用游戏中的惩罚手段,不和你玩儿了。
小小的游戏,内藏如此多的玄机,格物致知,多解剖一下社会,也就多明白了一些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