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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脚步定格在凌晨五点整,闹钟开始尖锐地鸣叫,一室的空气打了个哆嗦,田甜也打了个哆嗦,不待心脏跌落心房,她揉揉酸痛的眼睛,做爬起来的准备,睡了这一夜,腰还酸着,背还疼着,双脚依旧沉重得抬不起来。田甜深吸一口气,先在心里做了建设,这才右胳膊肘着床,慢慢抬起上半身,试着让屁股端坐起来,一阵疼痛从大腿根开始,闪电一样传导到左脚脚腕,她不由地啊了一下,跌落到床上。等难受劲稍稍缓解,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咬紧牙根,忍住钻心的疼痛,坐了起来,就这几秒钟的时间,汗水出了一身,加上从腰到屁股再到左腿,蚂蚁蚀骨般的痒疼,让她在丈夫张哲的鼾声里酸了鼻子。虽然坐了起来,下床也是大工程,她右脚全脚掌着地,把全身重量尽量放到右腿上,左脚只敢轻轻地点着地,尽管这样,还是险些摔倒,脸上火辣辣的,不知是疼的还是初夏的温度蒸的。
自从五一节放假,大姑子儿子结婚,帮忙做了一天饭后,她的腰椎病犯了,这一次比以往哪次都厉害,手里拿的东西稍微重一点腰就酸,左腿发软,从大腿根到小腿肚子,又酸又麻,像针扎,脚脖子软得给不了力。发作时是在中午,田甜害怕极了,心里一直嘀咕,不会瘫痪了吧?大中午饿着肚子往医院赶。太阳挂在头顶不遗余力地向大地倾倒热量,遮阳帽成了摆设,透过帽子的阳光烘烤得人口干舌燥心乱。田甜挂了急诊,医生指着拍出来的片子,对她说,你看腰椎第三节和第四节有突出,压迫了神经,这才导致左腿麻木。幸好不是瘫痪,她提着的一口气轻轻地吐了出来,还好。还好,这个词语一出,医生像看弱智一样瞥了她一眼说,这好什么呀?你这都压迫神经了!每天过来牵引吧!牵引?不行,我没时间。身体都这样了,你没时间?按照常规,你这种情况除了牵引,最少需要卧床静养两个月。医生,我现在真的没时间,这不马上要六一了,我是我们学校主管业务的副园长,是不能缺席的,还有我女儿高三,正是关键时候……我儿子今年也是高三,我们当父母的真不容易,唉,我先给你开几片膏药,回去贴着看,如果还没缓解,就需要牵引静养,这病大意不得。
医生开的膏药用完了,田甜没再去医院,不是不想,是没有时间。幼儿园的六一绝对是大节日,劳累程度是外人不可想象的,尤其是疫情几年以来,第一次让家长在幼儿园亮相,园长早早就放出狠话,这一次无论是节目,还是游园,以及作品展示,都必须出彩,要有自己独特的风格,要让家长耳目一新,让他们口碑相传。时间跨入五月,田甜就带着三个教研组长利用下班时间,网上学习别的幼儿园过六一精华,研讨,出方案,实施,修改,再研讨,再修改方案……终于熬到明天就六一了,她觉得自己头上的枷锁终于可以卸去了。
不过,田甜今天起这么早,不是去学校给明天的六一做最后准备,关于明天的六一,她已经分工明确,责任到人了,并且反复叮咛千万不能出错。今天起这么早,她是要回娘家,娘家在这一天有一件大事,大喜事,小自己五岁的弟弟,在今天终于要结婚了。爸妈都快70岁了,自己的女儿都要高考了,玩心很大的弟弟,终于决定要结婚了。两个月前,弟弟举行订婚仪式时,自己在广州学习,没有回来,听说弟媳很不高兴。转眼到了婚礼,自己本应该昨天就去,因为学校筹备六一活动没挪下时间,今天再不早早去,实在说不过去。
田甜耷拉着酸软的左腿,进了厨房,粥是昨天剩下来的,放进微波炉热热,主食是鸡蛋饼,也是昨天剩下的,经过一整晚,样子软趴趴的,看上去就让人没有食欲,她已经看到了女儿扒拉着不往嘴里放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打开冰箱水果层一看,只剩下一个蔫呼呼的苹果,皮皱得像八十岁老妇的脸,看来,女儿今天的水果是吃不上了,昨天晚上就应该检查的,一偷懒成今天这样,她有些懊悔。女儿有便秘的毛病,医生给的调整方案是,一天最少吃两种水果,不能间断,从小学二年级坚持到现在,今天破例了。一天不吃水果应该影响不到吧,等过了明天,一切都会好的。田甜给自己打气。
六点整,母女两个出了小区门,直奔学校。走读生可以不跑早操,但六点二十的早自习是必须上的。送完女儿回来的路上,田甜给公公婆婆带了早餐,回到家还不到七点,她把早餐放到餐桌上,隔着房门告诉两位老人,自己先回娘家了,他们俩起来吃了饭跟张哲一起来娘家观礼。公公婆婆答没答应,隔着房门,田甜也听不真切,她盯着房门愣神了几秒,转身出了门。太阳在东边露脸了,温度比刚才上升了好几度,田甜走到小区外脸上汗津津的,头发里开始冒热气,车里更是热气蒸腾,这个世界好像在到处点火。
回到娘家,礼乐队已经在小区大院排好了队形,正卖力地表演着,搅动得空气都是热闹喜庆的,田甜不由得小跑了起来。进了家门,只见去迎亲的人三三两两凑成一堆闲谈着,他们已经吃过饭了。弟弟一见她露面,就开始嚷嚷,姐,就等你一个人了,还说你能早点过来帮爸爸妈妈操心呢,你这是连正事都赶不上,快,赶快提东西,我们去迎亲,最迟九点必须到小淼家。弟弟的大嗓门下,众人把目光都聚焦过来,田甜脸红了,低下头,拿起给新娘子准备的毛毯和梳妆盆,跟着迎亲的队伍往门外走。妈妈看见了,从桌子上抓了个豆子馍,塞进她手里说,还没吃早饭吧?路上啃两口压压饥。妈妈的头发乱糟糟的,因为这场婚礼烫了离子烫,但她不会打理,今天应该穿的那身喜庆的旗袍也没穿,脸上不知道在哪儿蹭了灰,实在不像个喜婆婆,此刻,婚礼摄像正跟在后面拍摄新郎出门的情景,田甜的眼睛突然就涩涩的,心里直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四点钟起来过来帮忙收拾,自己这个女儿当得真不称职,想到这,田甜的心开始疼了,仿佛被烈酒灼烧,连带着眼角也跟着滚烫,仿佛有眼泪即将流下,她连忙仰头看天。
中午12点半,迎回了新娘,弟弟的结婚典礼正式开始。看着台上弟弟弟媳一对璧人,还有爸爸妈妈开心的笑容,田甜揉揉酸痛加剧了的左腿,咧开嘴巴笑着,很开心,近段时间来少有的开心。忽然,兜里电话铃声响起,摸出手机一看 ,是单位,会有什么事?大家伙都知道今天弟弟结婚……田甜,婚礼结束,你赶快上来,你联系好的礼仪公司,现在还没到场。怎么会这样?你赶快上来吧,园长已经发飙了。工会主席和田甜的关系一直不错,年龄比田甜大五岁,平时做事稳重老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不会在这时候打这个电话。园长的强迫症是全员共识的,无论什么事达不到她心里的预期是绝对不行的。
典礼仪式终于完了,田甜吃了几口最早上桌的凉菜,挪到爸爸妈妈身边说单位有事,自己必须先离开一下。爸爸张口刚要说什么,被妈妈一拍胳膊咽了回去。弟弟弟媳婚礼过后的认亲仪式,自己又错过了,希望弟媳不要见怪,田甜心里祈祷中,拉开车门,头先伸进去,再进右腿,右腿进去,轻轻用手把左腿挪进来,这条左腿有了罢工倾向,进车门都开始发脾气。
田甜马不停蹄地赶到单位,工会主席已经站在大门口等她,田甜灭火下车,刺目的阳光让人炫目,她眯眼停了几秒,等不适过去。工会主席已经急匆匆迎上来,张口就是,搭舞台的人还没到,快点看看怎么回事?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校园。为了明天的六一,每个班级都有家长义工来帮忙,整个校园里人来人往,嘈嘈杂杂,看着人就心烦,本应该此刻出现在大院南边的舞台还不见踪影。田甜赶紧联系礼仪公司,礼仪公司说,马上到,马上到,不会误事的。半个小时过去了,还不见礼仪公司的踪影。田甜继续催,他们依旧说马上到,马上到。园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田甜果断地直奔礼仪公司。前台小姐悄悄告诉甜甜,为了多挣钱,公司今天接了三家幼儿园的活,人手打不转。田甜的肚子简直要气爆了,赶紧打电话联系其他礼仪公司,终于在45分钟后,联系妥一家,答应一个小时内到位。
田甜是十三年前进的幼儿园,十三年以前她是一名中学语文老师,已经坐到了年级组长的位子上,当时女儿该上幼儿园了,没有人接送,无奈之下,自愿申请调入这所幼儿园,当时,只有这所幼儿园是公办园,无论是硬件配备,还是师资力量都是私立幼儿园不可相比的。这几年国家大力发展学前教育,公办园已经有了五所,抢夺生源的大戏也开始在幼儿园出现,每年的六一和元旦,就是各个幼儿园大显身手,彰显实力的时间点,园长们的重视程度不言而喻。曾经有人问过田甜,后悔不后悔进幼儿园?田甜低头想一想,总是有点惆怅。
舞台搭建完已经晚上十点了,田甜跟园长全园最后验收了一圈,后院游戏项目的器材全部到位,北院美食小摊也摆放好了,大门口两侧的各种画展也完美,这才拖着残腿回到家。坐在沙发上,肚子里的咕咕叫,让她想起下午没吃饭,也没喝一口水。她看了眼婆婆和公公,婆婆和公公正被电视剧的剧情惹得大笑,两人心情都不错,这才对老公张哲说,老公,今天太累了,下午就没吃饭,你给我煮包泡面吧……她的话音还没落,婆婆就开口了,小哲今天一天都在你们家帮忙也累得够呛,你自己去给自己煮。张哲正瘫坐在婆婆身边玩游戏,直起身子放下手机准备去做,听见婆婆的话,又把屁股放下来,拉过手机开始玩。田甜心里叹了一口气,扭进厨房给自己泡了一碗面,端到沙发上来吃,怎么什么滋味也没有,才发现忘了放调料包,忘了就忘了吧,她不想再跑一趟了。
泡面吃了有一半,实在吃不下去了,田甜把碗推到一边,刚准备捶捶腿,电话铃响了,是女儿的班主任沈老师。沈老师说,苗苗这几天的状态不太好,上课总是走神,前几天的模考成绩出来了,成绩下滑得厉害,作为家长,要关注孩子的状态,高三的孩子,成绩固然重要,心态也特别关键,如果这样下去,苗苗的985就不好保了……老师在对面说着,公公在耳边不间断地哼哼哼。
公公有肺气肿,每年去医院输两次液,寒假一次,暑假一次,都在田甜放假时候,可以陪床,可以送饭。医生不建议输液,说公公的肺气肿刚开始,还没到需要输液的程度,否则以后就不好用药了,还可能引起真菌感染。医生说这话时,张哲刚被领导一个电话急招回去了,就田甜一个人,公公非要输液,并且从此开始24小时不间断地哼哼哼。平时田甜都忍了,但现在听着,心里烦躁极了。等老师的电话讲完,田甜转过头对公公说,爸,你不舒服就吸点氧。因为公公的肺气肿,家里买了制氧机。公公说,我舒服呀。那你为什么还哼?公公听到这把电视遥控器向地板上用力一掼,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自从结婚,田甜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公公特别矫情,有点轻微的感冒,就会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好几天;小腿骨折那次,住在医院里大呼小叫,隔壁病房的病友都过来看;自己坐月子时,妈妈有事回家一趟,婆婆临时接管三天,第二天,公公五分钟一个电话五分钟一个电话,说没有人做饭,吃饭不按时,胃不舒服;自从去年检查出有轻微的肺气肿,家里就开始24小时哼哼声不断,中午只有20分钟休息时间的田甜常常会被公公的哼哼声吵醒,一下午没精神……
回家就开始躺在沙发上玩游戏的张哲,这时候也舍得放下手机了,站起来对着田甜大声嚷嚷,田甜,你什么意思?如果舒服,谁想哼哼哼?还不是今天去你们家累着了,你就不知道体谅体谅别人……田甜今天实在太累了,不想跟任何人吵架,也没精力吵,她抬眼瞪了张哲一眼,站起来准备走。张哲三两步过来,拉了田甜一把,甜甜的左腿不得劲,一下子摔在沙发上,头磕在扶手上,眼冒金花,太阳穴火辣辣地疼,眼泪一颗一颗掉了下来。张哲傻了眼,站在田甜面前喏喏地问,媳妇,你没事吧……会有什么事?不就摔一下吗,咋这样娇气?婆婆说着,公公就是就是地附和着。田甜的怒气直冲头顶,等疼痛缓解,她拿起吃了一半的泡面,摔了出去,用最大的力气吼道,这日子没法过了!明天就去离婚!必须离!说完一颠一跛地进了卧室,狠狠地甩上卧室门!
泡面大多躺在地板上,弯弯曲曲像公公婆婆弯弯绕的心思,咋看咋讨厌,有几根挂着电视机上,像土里的蚯蚓换了妆错了位,荒诞极了。结婚这么长时间,田甜第一次发这么大的飙。客厅的三个人六只眼瞪得大大的,三张嘴也张得大大的,一室的寂静!空调送风的声音突兀地大了很多,搅乱了空气和人的思绪,房间升了温,人体升了温,三个人的额头都开始冒汗,一粒一粒大如黄豆。
这个火辣辣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