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点,我还在熟睡中,隐隐约约有个人拍我的肩,“何方妖孽!”我大呼一声然后反手就是一脚,接着传来一声惨叫声:“啊!卧......”。
我立马被惊醒,起来一看,“我擦嘞,这不是姐夫吗?怎么倒在地上了!哪个傻逼干的!”
姐夫一脸黑线,捂着腹就爬起来,一脸怒气的说;“卧槽!姐夫你也打!过年不想收红包了?”
“姐夫大人,抱歉抱歉,本能动作......话说你大早上来找我有什么事啊。”一听到红包,我连忙道歉。
“快起来刷牙洗脸穿衣服,姐夫带你去机场。我刚好要去那边接客户。”
“好哒!”
车子启动出发,车载mp3正放着GALA乐队的大热歌曲《young for you》。
“Sunday's coming i wanna drive my car/
to your apartment with a present like a star”
早上7点的深圳,已经完全开启了醒来模式,道路上的车不少,目的地的那头,叫做生活。经济腾飞的城市,每个人都在这里找到一种能支撑自己生活的忙碌,一个不起眼的肩膀,支撑的或许就是一个家庭。
“你为什么就那么一直想去机场?以前没去过吗?”姐夫问我。
“嗯。以前没去过,就特别想去看看。你就当我是山佬出城就好了哈哈哈。”
“好。姐夫今天就带你装逼带你飞,来,抓好扶稳了,下一站是......”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我就这么静静看着窗外,偶尔看到路牌上写着机场,心还是会泛起一阵波澜。心随境变,境随心迁,那年少的稚气,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小伙伴们啊,别来无恙。如今我终于来到飞机场了。
你们呢?身又在何方。
我在粤西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里长大,三面环山,开门见山,反正就是很偏僻。用我们那里的话来说,就是山卡拉。
山卡拉有山卡拉的无奈,但也有山卡拉的好,我们这一大群孩子啊,每天过着上学放学干活玩游戏吹牛逼的生活。
那时我们没有手机,最简单粗暴的联系方式是吼。整条村子不大,房屋都如泡泡纸上的泡泡一样密密麻麻挤在一起,而要好的小伙伴们都住在隔壁,因此大声吼成了我们的接头方式。每每放学后,村里四方八面总会传来各种稚嫩的喊声。
大头是我的发小,他家里管得比较严,放学一回到家就要做作业,做家务。出于对他身心健康的关心,我经常会喊他出来玩弹珠或者其他游戏。哦,不仅仅是因为对他的关心我才叫他出来玩,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技术烂,老输弹珠给我。
我走出地堂,用手做成喇叭状放到嘴边,然后气聚丹田,大喊,“大牛!”此时大牛正在做作业,听到我的召唤后便立马跑出来,爽快地回应“哎!”再接着他家里传出另一种斥骂:“应什么应,做你的作业去!”这时他会假装积极地做作业,等他妈...妈没留意,就拿着弹珠一溜风跑出来。结果往往是弹珠输光了然后回到家还要挨一顿打骂。
这样经过几次后,我们发现大牛身上貌似多了些伤。这样下去可不行了,而我们又变得机智起来 ,每次想呼唤小伙伴时,都不直接叫名字,而是以一个声音来代替,比如说大声喊出“污~”之类的,还要经常换。后来我直接拿着书本去他家,假装讨论学习,最后趁着家长不留意学着学着就学到了外面。这种与家长斗智斗勇的方法,使得我们的童年一直变得非常有趣。
不是我吹牛逼,无论是玩弹珠、扔纸球还是红白游戏机,我的技术都是远远超过他们这群小屁孩的,虽然我那时候也是在读小学。但每次去玩弹珠,我都是只带一颗去。
“你拿这一颗弹珠来,是看不起我们吗?”小伟叉着腰很生气的说道。
“你输了可别哭着告诉你妈妈说我们欺负你哦。”傻强脸上还挂着两行鼻涕。
“呵......你们这群小屁孩,”我脸上露出了戏谑的笑容,“我要是输给你们的话,我认做你们爸爸,要是你们输了,就全部叫我做爸爸。”年少的我已经如此装逼了,每次一想到此就羞愧的想笑出声。
“赌就赌啊,还怕你不成?”
“就是就是,输了你帮我写作业!”
几场激战过后,我身后总是跟着一群小屁孩叫我大哥啊爸爸啊。那时我觉得周围人总是用着异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我们这群人的领袖。但是我这个领袖对飞机有一种特别的情愫,不止是我,我们所有的孩子,爬得了高树抓鸟,进得了河里摸鱼,挑得了几十斤的木柴,懂得插秧割禾,半夜去过田里摸田鸡毫不惧蛇......大人们会的,我们也不逊色,却唯独对那天上的飞机无可奈可,因此总抱着无限的幻想。若是我能接触到一架真实的飞机,才能真正地成为他们崇拜的领袖吧。
在我们那小小的脑袋与见识里,没有什么比一架飞机在我们上空飞过更值得兴奋的了。
那天我们正在教室里上课,渐渐地听到了一些轰鸣声,我们知道,那是飞机飞过了。
老师在讲台上认真敲着黑板,口水沫随着笔灰飞扬,而我们的心思随着轰鸣声飞扬。渐渐地,教室里的人头开始不淡定了,谁都假装认真听课,其实都在往窗外使劲瞄。一等到下课铃响起时,全部放下作业跑出教室抬头用力仔细寻找飞机,但大多数都只剩下一行细长的云——那是飞机掠过的痕迹。此时大家都怪老师上课太严肃,不给出来看飞机。
村里最热闹时除了过年过节,就是当大家在一起玩时,飞机在上空飞过了。
“轰隆轰隆......”对这种声音特别敏感的我们开始抬头仔细找寻起来。
“大家快看,是飞机!!!是飞机!!!”
眼力尖的小伙伴一下子就看见了。
“在哪里在哪里!指给我看!”
“我也要看!”
“哇!那是真的飞机!飞机飞机 !”
说是看飞机,其实就是看一点点飞机的轮廓——它飞得是在太高了,要仰望仔细搜寻才能找到。
我们这一群小伙伴犹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的激动,即使美洲只能被发现一次,我们已经好几次见过飞机飞过。
不止是我们这一群人,我们知道,除了这条村,肯定也有其他地区的孩子此时也正仰望着天空。我们这十几个孩子抬头仰望着一架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见的飞机,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心思。
有人在想,“飞机飞这么高,会不会掉下来?掉下来的话,我们能不能捡点好玩的东西?”
有人在想,“坐飞机的人一定是很厉害的吧,我爸爸都这么大岁数了连飞机都没真正见过。”
有人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近距离摸到飞机,它到底会有多大?会比我们的房子还大吗”
我在想,“飞机从哪里来,又要飞到什么地方去?里面会是怎样的?有着什么样的人?”
我们一直热衷于把飞机描述成我们所想象的模样,比如说飞机比我们三间教室加起来还大,比如说飞机上面什么都有,养有猪那么大的鱼,比如说飞机能发射导弹,不小心按错了会把我们的村子炸平......并整天乐此不疲地讨论着。我们对外面无尽的幻想,都寄托在一架只能看见一点点影的飞机上。
这是我们美好的期待,也是我们的无奈。
直到飞机消失殆尽,我们才恋恋不舍地把高昂着的头放伸正,此时脖子有点酸了。小伙伴大头问我:“明哥,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去飞机场看一看,那里肯定有很多很多的飞机。”
“对啊对啊”一时间十几对渴望的眼睛望着我。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便编了个谎言来搪塞:“我......那个堂大舅是修飞机的,下次我叫他开架飞机回来,就停在大头家门前,那里地方大,我们在里面玩足球那么大的弹珠,小伟你可以在里面大吃大喝,傻强你在里面做作业肯定一百分......你要知道,飞机是种很神奇的东西。 ”
一群小伙伴信以为真,从此对我更是信服。
我知道我瞒不了多久,因为我根本没有什么堂大舅,更别说修飞机了,修自行车的亲戚就有一个,不过他因为在路上撒钉子企图做多点黑心生意而被人赶走了。
我得想个办法,既为了维护我的虚荣心,也不能让他们丧失那份幻想。
那次老爸从外地回家,带回来了一个挺别致的、我没见过的水壶。我把这个水壶拿到小伙伴们面前,举着水壶介绍道:“这个就是飞机司机专用的水壶,我堂大舅从飞机上拿回来的。”
结果一堆人围着我的水壶东看西看,当成宝物仔细端详着,一边夸着这飞机真是奇妙,连水壶都与众不同。还叫我小心放好不要碰坏了,飞机上的呢。那时我们都有一个共同愿望:去机场看看,近距离看好多好多的飞机,并且日趋热衷。
对飞机的幻想一直贯穿着我们整个童年。尽管后来我的谎言不攻自破,可我们依然保留着那份最初的渴望。
姐夫载着我到了机场,刚下车,此时眼前正有一架飞机在起飞。第一次真正看到飞机,我觉得我的眼球装不下这架飞机。
我终于来到了飞机场。
飞机在跑道上缓缓开着,侧边两个轮子紧贴着地面滚动,顷刻间便脱离了地面,十几年了,我终于来到了飞机场,终于亲眼看到飞机起飞了,很壮观宏伟,还有点迷幻。
这个幻想了十几年的地方,此刻就在我眼前。跑道、停机坪、数架庞大的飞机,和我脚下的每一寸土,都曾是我梦寐以求的风景。
飞机一跃而起,两颗灯光形成两条悠长的光线。就在那一刻,心忽然空荡荡的,没有半点东西。我们以前总讨论去到飞机场会有多兴奋多激动,却无人知道还会失落。
是啊,憧憬了十几年的事物,我们给予它太多的想象与期待,做梦都想去见它一次,摸它一次。当终于见到它时,应该激动得要跑几圈冷静一下才对,应该上去狠狠地摸,摸到快掉漆了才对,应该大唱几句《野子》发泄激动的心情才对,可看完后,我......怅然若失。
我们所有的幻想,几乎不复存在了。即使一直以来,常识都在提醒着我们的天真太天真,可我还是死死坚守大脑那一份阵地不受染指。
还有,小伙伴们,我们好像好久没联系了。
我去读高中时,大头和小伟他们已经在大城市打工了。
我考上大学时,听村里人说,这一群人好像没什么人读书了。
过年回去时看到他们那花哨的衣服,永不离手的香烟,五颜六色的发型,我就知道,这场旷日持久的幻想到头来只剩下我了。大城市里生活节奏快,工厂与公司竞争生存,霓虹灯与车灯交相辉映,各种思想观念混杂一起,谁都无暇顾及那时遥远的幻想了。
或许我是第一个到达机场的,或许也是最后一个。顺序已经无所谓了,总得要有一个人去完成我们共同的愿望吧。
我抬头仰望着那架挂在半空的飞机,忽然间飞机冒起了烟,不到3秒整个飞机被一团火光围着,一声巨响,飞机爆炸了。
一阵恐惧把我惊醒了。才发现,身边没有车,没有机场,更没有飞机。原来自己刚刚只是做了场梦。
转过头看,那个已经生了锈的水壶还在,飞机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