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靠近公路,从一个阳光普照的院子走进去。她记得第一次来这儿的房间号码,于是习惯打听那间房住人了么,若是没住人,她就住进去。
从房间的窗户往外看,能看见院子里一个老奶奶在那儿做针线活,她把一张一张剪裁好形状如鞋底样子的布粘起来,最后做成厚厚的鞋底放在簸箕里晒。余英不知道她现在还做鞋底做什么?老奶奶的手明显不适合纳鞋底了。从前她也看见她做,那是她以前来的时候。也许老奶奶是做来卖也说不定,卖给有需要想纳鞋底的女人打发时光。
余英在屋子里不觉得闷,她刚从车站人潮涌动的地方过来,再经历了热闹的街市。她记得刚来时,他对她说在某某旅馆等他,然后她就来了这家旅馆。她对一切都陌生,阳光普照人流涌动的街市让她昏了头。直到找到这个旅馆,她才如汪洋中找到了灯塔一般,直到他也确定她就在这家旅馆,现实才如虚空的脚着了陆地。
她从另一个城市来,来到了这个城市,旅馆是两个世界的对接,放眼看去,两个世界的存在都是两个欢乐谷的乐园。一边是她的,另一边是他的。如果不是太想他,她不会铤而走险,这感觉如走在沼泽地一般的危险。
她开了一个小小的超市,代理一些酒水,小零食之类的,日子过得平凡无奇。老公是个老实很会居家过日子的人,平时在外打一些零工。早上她把孩子送到学校后再开超市的门,下午老公再把孩子接了回来。一家人围着这个店吃喝拉撒睡。在世界这个汪洋里,这里犹如一个小小的避风塘。千千万万的家也就是这样的吧。她是漂泊很久的人,需要这样一个家。累了倦了组建的家很是快,父母亲戚很早就上心她的婚事,但久未着落,这次,从相亲到结婚时间却很短。
从前她有些死脑筋,初中毕业后呆在家,她性格执拗,与母亲总有些话说不到一块,母亲说她犟,牛脾气。望着别人与女儿与总是谈笑风生,与她说话如触到了门板,母亲一副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母亲爱打扮,三十几了仍然打扮得一枝花,母亲生得漂亮。但她就生得不讨巧,一双小眼睛,脸型稍长。仿佛随时随地都在生气一样。
她去了工厂打工,也仍然默默地做事,因为她做事认真一丝不苟。被提拨当了品管。也许因为她长得是这样平凡无奇,更把工作当成一种寄托。对待工作负责而严厉,有些人就送了她一个恶婆子的称号,说她人长得丑,更找不到男朋友。她的恶被一个老是检出不过关产品的男人无限夸大了,总说她的坏话。有一次在下了班的宿舍门口,那男的故意过来找事,与他一起的还有另几个人。她当时没想别的,只想到如果这一次她摆不平,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那他们以后就会更加肆无忌惮的交出不合格产品,到时厂长可就要找她了。她只记得当时她的声音盖过了房子,在空气中转了一个弯,回声四起。她感觉到它从喉咙里发出时,那简直不是自己的声音了,是灭绝师太,她就当灭绝师太又怎样。她最后把他们打发走了,那时她已声嘶力竭。虽然他们后来还是常常拿她调侃,但保持了一段距离。她不去管它,人在世间上活,闲言碎语是难免的,嘴长在别人那里,她管得着吗?
石泽是后来来到他们厂里,从他第一天来时余英就能感觉他的与众不同,他修长的身影,一双手干净纤长。那时他不会注意到她,但她却因为他而有所不同,她的眼睛里多了一种风情。因为她对工作的认真,在老总那里也有口碑,石泽后来也注意到了她。这时候,余英更变了许多,在清晨天未亮时,她就起床跑步。她从宿舍起床时,整个工厂都在熟睡。清晨的空气洁净指数并不好,看起来总是笼罩着一片浓浓的雾霾,但是像这样跑步的人仍然有。她不知道她与他的未来,一切都笼罩在浓雾之中,近处的一片白茫茫,远处更往一团黑里去了。从公路回来直看到东方曙光,看见太阳升起,那是她最开心的事。
他们最终走在一起了,两个人看起来很像呢,脸型有些像,皮肤都蛮白,身材都瘦削,厂里的人这样说他们。在厂里,大凡看到谁与谁有什么苗头,消息就像一阵风似的先卷遍了厂里的每一个角落。她与他的谣言像风一样,一夜间传了出来。她的脸颊有两陀变红了,一直消不掉。样貌不出众的她变成了厂里最漂亮的女人,连平时傲慢的厂花也在她面前谦卑了,别人说她变温柔了,从前与她吵架的男人也变得客气了。
后来石泽离开了这个厂,星期六与星期天的时间是专属于他们的,她在厂里耐心等待,若是加班她尽量推掉。若是货赶得急,没有星期六星期天了,在一个月里他们尽量抽出几个晚上的时间来。那几天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她就在翘首盼望,她想象着他正坐在车上,穿过渐渐浓郁的黑夜,穿过一站又一站的站台,很快就要来到她身边。她把自己洗了个干净,用香皂洗了好几遍,头发上抹了香波,整个人散发香喷喷的,像一朵正待开放的花。她与另一个品管同住一间宿舍,那人看见石泽来了,就声称有事走了。他们是如此饥渴,汗水与泪水,还有粘液把两具瘦削的身体滋润着,他们只属于彼此。那时候她以为这就是一辈子,这就是地老天荒。
她的货物有时在这个城市的批发市场拿,她与供货商互留下了号码,打电话就可以让他们发货,她以后不用亲自来了。院坝外的老奶奶还一直在做鞋底,老爷爷在屋子里看电视,看起来和谐安宁。
石泽来了,自从他们后来联系上以后,再次见面是一种陌生感,是的,他已不属于她,是属于他身后那个她看不见的女人。他的衣服整洁,鞋也摖得很亮,看来那个女人把他照顾得很好。但随着他们见面的次数增加这种陌生感削弱了一些,余英感觉他们又像恢复到了从前,彼此交融,成为一体,最后一直抱着,仿佛那就是永远。房间里的窗帘拉了个严实,黑暗中仿佛有浅浅淡淡的白,让余英想到了从前工厂里他们一起度过的夜晚,那些夜幕降临时的等待。不用说这就是地老天荒,这小小的房间,就是全世界。
“这是给你孩子的礼物,我记得你说他喜欢变形金刚。”他说。
“我也给你的女儿买了公主裙。”余英逛街的时候早已买了的。
“呵,刚好她的生日要到了,就当我提前为她准备生日礼物了,谢谢你!
”“我也替儿子谢谢你送的变形金刚。”说完他们先后走出了这家旅馆,从此要与青春,过去告一个段落了。
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