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笙在后来的很多日子里,阳光明媚的午后,慵懒地靠在沙上,将手中厚厚的书本搁在曲起来的双膝上,揉揉干涩的眼,再睁开时,仿佛就看见那人朝自己款款走来,心底柔软的伤疤被时间缓缓地揭起,暴露在天光下。
那些回忆熬熬煮煮,最终变成了一个不能提及的名字。
顾念白。
卷一:青梅竹马有时尽
Chapter1
再次回到C城,已经是六年后了。颜笙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地走出机场,看见安全带外举着牌子或者眼里充满期盼的人群。他们在等什么呢?等着一个热烈的团圆还是一个未曾谋面的知己?不管是什么样子的团聚或者会面,这些都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她怀揣满满心事,僵硬着背部站在机场出口,来来回回的人群匆忙的、喜悦的、忧愁的形形色色,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形单影只。那些被时间掩藏起来的心事,因为回到C城,仿佛也被这里温暖熟悉的温度慢慢融化,然后沉甸甸的往下坠,眼睛里有些雾气缓缓升起,有多久没有哭过呢?颜笙不清楚,好像自从离开C城,她就像一只刺猬,那个曾经叫她小猪的人,恐怕从没想过,他一直保护着的丫头,如今也想一个战士,披荆斩棘,却再也不是为了一次相会。
走过那些熟悉的街景,刚刚放学的小朋友穿着一水绿色的校服,带着小手套、小帽子被老师牵着小手过马路,欢声笑语也将本来沉闷的冬季染得有些生机盎然。军区大院里的墙壁已经有些斑驳的痕迹,顾爸爸在门前栽种的那颗梨树已经秃了枝丫,梨树树干上凹进去的部分也填了些末雪进去,颜笙脱下手套,在树干上摸索着,好像在找些什么东西。慢慢的,那些多余的东西被剥落,细细看去,好像有字:小猪、白、东子、子静后面还有几个字却模糊的看不出影子。
C城的冬天干燥而漫长,明明已经是2月,头顶明晃晃的日头,却还是让颜笙觉得冷。树下还有一圈篱笆,以前她还生活在这里时候,性格孤僻不爱说话,整天抱着洋娃娃定定望着南方,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妈妈什么时候接我回家?”也不愿意与同一个大院里的孩子们玩耍,顾妈妈就给他在梨树下围了一圈篱笆,里面种些女孩子爱的花花草草,顾爷爷每天都指挥着小颜笙浇水施肥捉虫子。后来慢慢大了,有些事情不用说也渐渐明了。倒是这种花草的活计让颜笙收获了很多朋友。
她看着已经荒芜的篱笆园,想起以前为子静种下的指甲草,结果染得红红的去上学被老师罚站,偏偏温柔不喜欢女孩子喜欢的那些东西,央求她种了些仙人掌之类的东西,目的就是为了追着大院里的调皮大王程思齐往他身上仍仙人掌球,每当这个时候,颜笙手里拎着小铲子,将手在小围裙上擦擦,就跑去拉架,程思齐虎头虎脑,躲在颜笙软软的身后,颜笙两眼弯弯:“好啦好啦,阿柔乖啊,不闹不闹。”坐在篱笆旁边摇椅上的爷爷只笑着不说话,顾念白就站在屋前的台阶上看着,好看的手指扶着下巴,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一声“小猪”就让颜笙丢下铲子也不管这一对冤家,乖乖跟着顾念白回了家。
温柔骑在程思齐身上,程思齐挣扎着,嘴里却还在叫喊:“顾念白你不是东西,只管你家小猪,怎么不管兄弟死活!”哎呦,真是难得程思齐一个孩子,竟也知道兄弟为何物。
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响起,颜笙掏出手机,屏幕上只有两个字:阿柔。
“阿柔”颜笙怯怯按了接听。
“你丫哪呢!车堵成这样,姑奶奶我就迟了一会,到了机场就不见你人了!”温柔自小就愧对这个名字,现在这一通火气,就差把颜笙生吃了。
“阿柔,我不想麻烦你。就自己先走了。”颜笙道着歉,倒不是真的怕麻烦,只是近乡情怯的道理,不知道温柔能不能真的理解他。
“麻烦?老娘跟你什么关系,你跟老娘说麻烦!”温柔跳脚“你跟哪呢,我过来找你!”
颜笙也并没有拒绝,这里本来就是大家的长大的地方,只是后来因为很多事情,大家陆陆续续都搬走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六年后,颜笙才胆敢再次回到这里。被时光掩埋的那些不可见人的秘密,只能由颜笙自己默默怀念。
温柔见到颜笙的时候,颜笙正坐在梨树下发着呆,还是一头长发没有改变,只是好像比走的时候长高了一点,亚麻色的大衣将她包裹起来,黑色的羊绒围巾显的脸色有些苍白,目光涣散没有焦点,但是整个破败的顾宅笼在她的视线里。冬日的阳光已经有些没落,颤巍巍地挂在西边,冰冷的没有温度。温柔想起以前念书的时候,顾家少爷牵着颜笙,颜笙拉着温柔,程思齐和江家兄妹背着书包跟在后面,浩浩荡荡走出军区大院。颜笙自小怕冷,一到冬天双手便缩在兜里不愿意出来,却愿意牵着温柔,可能也是因为温柔从小没有妈妈的缘故,颜笙跟温柔特别要好。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温柔念叨着天气太冷了,颜笙一边摆弄着庭院里种着的冬青,一边说:“是呀是呀,就像冰箱里的灯啊!”
那时候的颜笙,小小的一个人,腮边一直挂着笑,时常逗的他们哈哈笑,即使是一向不太爱说话的顾家少爷也忍不住莞尔。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再后来的变故里,慢慢的不在展颜,甚至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而现在这个姑娘就近在咫尺,温柔如何再能自持。
“小猪”话一出口,那些想问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到底去了哪里,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问号都堵在胸腔里,生生的逼出了眼泪,除却一句小猪,她竟也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柔,你来了。”颜笙站起来,见到老友的桥段,让这个饱受生活折磨的姑娘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而一句你来了,就好像多年以前,她去顾宅串门,颜笙就站在门口迎接他一样。
温柔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长长的卷发遮住眼睛,将快要跌落的眼泪逼回去,一手拉过颜笙脚边的行李箱,一手拉着颜笙,手刚刚触上颜笙的左手,便责怪:“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带个手套,你又不是不知道C城冷!”
颜笙也不说话,只是任由温柔拉着他,去了离大院最近的一家餐厅,那里也是他们小时候常去的地方。
“这里还在,真好”颜笙刚一进餐厅,便感叹道。
“是啊,我猜到你肯定一回来就跑来这里,所以便提前订好了位子,果不其然。”
不知道为什么,颜笙从最后的四个字里听出了些许不争气的成分,只能呵呵笑起来。
落座,少时,端上来的菜全是颜笙爱吃的,还有一块提拉米苏。颜笙感激的看着温柔,道了谢。想来也是饿极,在外面也吃不到家乡的味道,这一入口,饭食的温度也慢慢融化了坚冰似的外壳。抿了一口浓汤,颜笙才开口:“阿柔,这些年,没有跟你联系,你都好吗?”
温柔递了纸巾给颜笙,略略一笑:“我还是那样呗,现在在公司找点事情做,我爸的性格你也知道,我怎么可能逃出他的魔爪?”
“温伯伯那也是为你好,别那么说。”
“算了不说这个,倒是你,这六年,你到底出了多大的事情,所有人都找不到你,你竟然要回国了才跟我联系!”温柔斜靠在椅子上,眼睛盯着颜笙一直微笑着的脸。
颜笙也不接话,只拿了提拉米苏过来,精致的小银叉子,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星星点点的光芒,颜笙吃了一口,才开口:“子东哥哥呢?他还好吗?还有子静,她也好吗?”后面这一句,颜笙说完就往嘴里填了一口提拉米苏,整个口腔瞬间布满苦涩的味道。
“江伯伯、江伯母出国以后,子东哥和子静留在国内,江家的生意也因为子东哥经手,现在也有了起色。不过子东哥哥一直再问我你的去处,他很担心你,毕竟你是他的……”
“阿柔,”颜笙打断温柔的话“思齐呢?思齐还在画画吗?”
温柔知道她不愿意再与江家有任何瓜葛,便接了他的话:“程家只有着一根独苗,程伯伯退休之后就不再过问思齐的去处。他现在也算是在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与子静一起,他们也算是同事。子静这些年一直未曾提及过你,也许她也已经放下。”
“以前的那些事情,总归是我对不起子静。”颜笙放下叉子。
温柔苦笑:“小猪,谁说你对不起她?你每个人都问到了,却唯独不问问顾家少爷顾念白吗?”
像是心中被钝器击中了,颜笙眼里强装的欢喜迅速萎顿,整个人像一只破了的气球,那些过往,那些有他的过往,都组成了一个名叫颜笙的青春,又叫她颜笙怎么忘记?
原来一直隐藏的,正是那些不能触碰的伤口。他一直小心翼翼保护着,但是今天,被温柔这样提起,他才知道,原来伤口一直还在,只是疼到麻木,便浑然不知。
顾念白,她多想知道他的近况。
可是,消失的人就应该消失,再回来,颜笙,你又要打扰谁的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