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谈谈秋吧。

正在北奥地利和德国巴伐利亚地区旅行。本是一个计划松散的旅行，其中的一个目的是看看欧洲南部的秋景。

正是九月底十月初的天。在新英格兰，这个时间自北向南，山间的叶子是一层一层由绿变黄变红再到赭红色。一场秋雨一过，飘飘悠悠，覆盖整片山冈或庭院。我去过，那里的秋，浓烈，眩目，张扬。像是走T台的模特，又像是法国的干邑。

田纳西的秋则含蓄很多。地处美国中南部，可能树种的缘故，红叶甚少，黄叶居多。南部丘陵地势缓和，水流变缓，落叶远景远不如新英格兰。但你如果深入山谷，探寻南方旧式庄园式住宅，你就会发现秋在这里是属于庭院的。豪门大院，绿坪辽阔，百年古树撒下片片黄叶，白色的楼台，红色的瓦片，绿色的草坪，黄叶恰好是最好的点缀。这里的秋是大家闺秀式的，尝起来像清凉可口的Shablis葡萄酒。

再有就是故乡的秋，被金黄的银杏叶裁剪出奔放的气息，并传递一份厚重。在古城墙黑砖和古寺庙的黄瓦的掩映之下还透着一些古朴。这里的秋是存在于记忆中的，古老的历史和时不时勾上心头的童年记忆混杂在一起，成为梦中的牵挂。她是情人式的，感受起来像是一碗米酒，微醺而回味悠长。

奥地利的秋却是田园式的。

去的时候正好秋雨绵绵。不是滂沱大雨，更多的时候是下一阵停一阵，天空时阴时晴，却不见气温骤降，想必并非是冷空气南下的缘故。萨尔斯堡处在阿尔卑斯山脉的东面和南部，也是一座历史名城和交通要塞。从这里向东两百公里可到维也纳，向西北一个半小时火车可到慕尼黑。我先向东南去了仰慕已久的奥地利湖光山色的山间小城Hallstatt ，再折向西北去南巴伐利亚。

目的地无论是山间小城还是繁华都市，火车穿行之处可以看见大片大片的绿地和散落其中的民居。从奥地利到德国，差别真的没有太多。民居都是错落有致的红色，黑色，或是绛紫色的窗棂，红色或灰色的屋顶，反正是没有绿色。行驶在乡间中时，还不时可以看到散放的牛羊在草地上吃草。若不是有时突然出现的一片树林有那么几棵泛黄的树木，我真的很难感觉的有秋的味道。

山间小城Hallstatt更是如此。坐落在阿尔卑斯山脉余脉的边缘，依着以同样名字命名的冰川湖边，这座小城因为湖光山色而闻名于世。一座人口不到800的小镇，2019年居然接待了近一百万的游客。这是我坐在小镇中心广场的一家餐馆就餐时胖胖的女侍者告诉我的。如今疫情影响，人潮褪去，她舒了口气，却也有些不安。曾经熙熙攘攘的街道现在疏落的可以跑马，让我得以慢慢倘佯，梳理小镇的一切。

天还是阴的，不过雨刚停，雨雾汇成一条条稀薄的云雾缭绕在山间。小镇的街道是干净的，空气是爽朗的潮湿，临街的商铺里笑容是真诚的。街道两边爬山虎延墙而上，每家的窗台或阳台的栏杆上都摆着或种着鲜花。不过，还是没有我希望看到的秋色。

于是决定爬山。弃缆车不用，徒步沿之字形的山路盘旋而上。很多地方都是有45度的坡度，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气喘，和感觉不知是雾气还是汗水的滴水顺耳边流下。随着高度增加，视野开阔，湖水开始映入眼帘，随后是小镇哥特式教堂的尖顶，码头，商铺。可山里还是那么绿，即使走进深处，可以听见鸟鸣深涧中，放眼望去，仍然是一片葱绿。

山顶是一座餐馆，室外有座。栏杆外便可看到山下的一汪湖水，介于宝石蓝和祖母绿之间。太阳终于出来了，驱散了山间的云雾，让蓝天露出了一角，随后是一大片。手中倒是找到了绚烂的金黄，那是当地酿制的生啤。我喝着啤酒，贪婪的呼吸着阳光带来的稍似温暖的空气，看着周围的游客。

在游客中间，我算是一个另类。独行客，中国面孔，说着英文，带着德州牛仔的草帽。周围不是成双成对的年轻情侣，就是老年夫妻，或是女儿带着妈妈，或是结伴而游的朋友。人人都是幸福的笑容。是啊，在疫情还在肆掠的当下能够在路上是多么的幸福。

没有黄叶满地，没有红叶漫山，奥地利的小镇是有着诗意画境的秋。秋景淡淡都躲在那一山一水的层峦叠嶂之中。也许我应该在小镇借宿一晚，也许傍晚的夕阳余晖或是清晨的袅袅炊烟会让我有新鲜的体验。也许。这未知会吸引我回来吗？我默默的给她在心底留了一个位置。

回到萨尔斯堡。这座小城给我小小的惊喜，不在她的教堂，不是她的莫扎特的故居，也不是坐落在小城的中心的皇家宫廷和老城的古堡，而是沿着萨尔斯河边的蜿蜒的人行道。清晨的萨尔斯堡，有轨电车顶着大辫子在街道盘旋走动，上班族或是骑车或是走路，行色匆匆。我沿着河边信步游缰。河面大概只有三四十米宽，看上去也不深，稍微有转弯的地方多有大片的石滩，光滑的鹅卵石大概是从山里冲刷下来，在此停留。远远望去，河边种着一溜大树。昨夜下雨缘故，地下微湿，黄绿参半的树叶少许透着点秋意。

走近一看，居然是板栗树。树干粗壮有力，褐色的树皮不甚光滑。 树叶是和核桃树差不多的扁长形，有的已经完全枯黄，有的还是青绿色。树梢末头，坠挂着无数板栗果实。棕色的板栗被一层很厚带刺的果皮包裹着。没有成熟的还是绿色，成熟的已经变成褐色，有的裂开了，板栗直接掉在地上，有的没有完全裂开，连着外皮直接掉在地上。大的板栗树树冠可达丈许，树下落了厚厚一叠的果实。没见松鼠或其他小动物储藏，可能季节未到吧。

周围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没有人停留，无论是骑着单车的还是走路的。没有人抬头看看着果实累累的树或是地上的板栗。偶尔车胎压着了果实把板栗果从果壳里挤出来，在马路上蹦跶蹦跶的，大家也熟视无睹。大概都已经习惯了。我信手捡来几粒，剥开看看，的确是我们熟悉的板栗。记忆中冬日的糖炒栗子的香味就拂面而来了。抬头望望四周，没有街头商贩，也没有支起的炒锅，四周只是一片清晨的宁静，和偶尔打算这宁静的单车铃声。

继续往前走，阳光开始透过云层洒向大地，穿透板栗树的树叶，或在在板栗湿漉漉的果皮上折射出美妙而无法描述的光彩。河道转了一个弯，让我可以看见远方的阿尔卑斯山脉和躲在树林后面的教堂尖顶。青山，绿水，清灰色的尖顶，枯黄的板栗树，都笼罩在一片朝晖之下。如同一幅初秋的油画。

这是一场意犹未尽的寻秋之旅。下一站去哪里？

柏林，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