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刀客:青衫染月.惊鸿

暮春的雨下得绵密,打湿了江南的青石板。东方玥收了剑,正欲转身离开那片厮杀后的狼藉,眼角余光却瞥见桥洞下缩着个青衣女子。

她本不想多管闲事。七年前师姐倒在血泊里的样子还刻在眼前——那人是她最信任的师兄,剑穿心口时,眼里的冷漠比此刻的雨水还寒。从那以后,她便学会了把心软藏在冷硬的壳里,江湖路远,人心叵测,多看一眼都是累赘。

可这一眼,却像被无形的线牵住了。

青衣女子蜷在草堆里,青色素裙沾了泥污,却掩不住料子的温润,像雨里半开的兰花瓣。她侧着脸,露出来的半张脸被雨雾笼着,鼻梁秀气,唇色是自然的粉,连蹙眉时的弧度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柔和。许是察觉到目光,她抬起头,睫毛湿得打了绺,眼神却清得像山涧水,有惊惶,却无半分卑怯,反而带着点倔强的韧。

“是兰。” 东方玥心里莫名跳出这个念头。她见过师傅养的墨兰,静立在案头时,便是这般不争不抢,偏又让人移不开眼。师门里的师姐是寒梅,孤高清绝;江湖上的妖女是烈火,明艳灼人,而眼前这人,是雨后初晴的兰,带着水汽的润,藏着风骨的韧。

桥那头传来追兵的马蹄声,青衣女子脸色微白,往草堆里缩了缩,手却悄悄攥紧了袖袋——那里许是藏着药囊,或是画具?东方玥没细想,只觉得那双手露在外面的皓腕,比她剑穗上的羊脂玉还莹白。

“麻烦。” 她低声骂了句,却已提剑迎了上去。不是为了救谁,她告诉自己,只是这些杂碎扰了她的清净。

厮杀声在雨里炸开,又渐渐平息。东方玥抹掉溅在脸上的血,转身回桥洞时,青衣女子正仰着头望她,眼里的惊惶散了些,添了几分好奇,像只刚被救下的幼鹿,怯生生的,却让人不忍惊扰。

“多谢姑娘。” 她声音很轻,带着江南口音的软,像羽毛搔过心尖。

东方玥别开脸,不敢看她此刻的模样——方才交手时,她瞥见女子领口露出的锁骨,细得像玉雕,偏偏颈侧还沾了片草叶,狼狈又干净,看得她喉头发紧。她扯了扯嘴角,想放句狠话,出口却成了:“此地不安全。”

说罢转身就走,脚步却比平时慢了半分。身后传来轻细的脚步声,青衣女子追上来,递过一方叠得整齐的帕子,带着淡淡的兰草香:“姑娘,擦擦吧。”

帕子边角绣着极小的兰花纹,针脚细密。东方玥没接,只觉那香气钻进鼻腔,有点痒。她能感觉到女子的目光落在自己侧脸上,带着感激,或许还有点别的什么,像春日阳光,暖得让人想缩起壳来躲一躲。

“不必。” 她丢下两个字,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

走出去很远,雨停了。东方玥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尖,暗骂自己没出息。不过是个像兰草一样的女子,怎就破了七年的戒?

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还是桥洞下那双清亮的眼,和那句软乎乎的“多谢姑娘”。

她低头看了看剑鞘,上面的暗纹在夕阳下泛着光。或许,这趟江南之行,真的会不一样。

东方玥的脚步顿在巷口。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带着点试探的怯。

她回头时,正撞见青衣女子攥着帕子站在雨里,发梢的水珠滴在青色素裙上,洇出小小的湿痕。见她看来,女子立刻低下头,声音比刚才更轻:“姑娘……若是不嫌弃,前面巷子里有家药铺,我……我略通医术,可替你处理伤口。”

东方玥挑眉。她的伤在左臂,是之前和几位懂西域幻术的高手过招时被伤的,不深,却在渗血。这人倒是细心,竟看出来了。

“不必。” 她习惯性地拒绝,转身想走,却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青衣女子像是被石子绊了下,踉跄着往前扑了半步,手里的帕子掉在地上,露出袖袋里滑出来的半支狼毫笔,和几张被雨打湿的画纸。

纸上是几笔潦草的江南水色,桥洞、青石板,还有个模糊的背影,握着剑,身形挺拔。

东方玥的目光在画上顿了顿。

青衣女子慌忙去捡,脸颊涨得通红:“我……我喜欢画画,方才见姑娘剑法好,便忍不住……”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细不可闻,“若是姑娘不喜,我烧了便是。”

“不必。” 东方玥又说了这两个字,却没再转身。她看着女子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画纸拢进怀里,像护着什么珍宝,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又冒了上来——不是厌恶,是种说不出的软。

“你要往何处去?” 她听见自己问。

青衣女子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喜,像落了星子:“我……我要去平江路寻位老画师,求他指点笔法。姑娘呢?”

“同路。” 东方玥淡淡道。

其实不同路。她本要往北去游历,平江路在东南,是截然相反的方向。可话出口的瞬间,她竟没觉得后悔。

青衣女子却笑了,眉眼弯成月牙,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那太好了!我叫青儿,姑娘呢?”

“东方玥。”

“东方姑娘。” 青儿念着她的名字,像是要在舌尖品出滋味来,然后捡起地上的帕子,快步跟上她的脚步,“前面的雨小了,我知道有条近路,能避开水洼。”

她走在东方玥身侧半步的位置,不近不远,却刚好能让那股淡淡的兰草香,若有似无地飘进东方玥的鼻腔。青石板上的水洼里,映出两个并行的影子,一个着青衣,温婉如兰;一个着蓝白,冷冽如剑,却奇异地和谐。

东方玥看着前方被雨洗得发亮的巷口,听着身侧轻细的脚步声,突然觉得,这趟“绕路”,或许并不坏。

青儿偶尔会指着路边的花花草草轻声说:“这是薄荷,能驱蚊;那是紫菀,可治咳嗽……” 声音软乎乎的,像在说什么要紧的秘密。东方玥多半不接话,却会在青儿差点踩到青苔时,不动声色地往她那边靠半步,替她挡开滑溜的石板。

雨停时,她们已走出了深巷。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青儿沾了水汽的发梢上,泛着细碎的光。她回头冲东方玥笑,眼里的亮比阳光还暖:“东方姑娘,前面就是平江路了。”

东方玥“嗯”了一声,看着她眼里的自己,突然觉得,七年来那层冷硬的壳,好像被这声笑,轻轻敲开了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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