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不曾来接我去学校;如果他不曾在深夜送我去医院，如果他不曾主动说等我，我想，我对他的暗恋永远都只会停留在一棵小草对一棵大树的仰慕上，不敢表白。
那怕我从他的眼神里早已读出了异样；那怕他对我的关心早已超出了其他同学；那怕同学们已经在背后议论我俩。
01、偶遇
“卖菜！卖菜！新鲜的窝笋便宜卖。”母亲一边摆弄着菜摊一边吆喝着。
我躲在后面帮母亲搬运和整理菜摊。刚开始跟着母亲做生意，心里怯怯的，生怕遇见熟人。
二月的江南依旧寒风凛冽，菜市场显得更加冷，到处湿溚溚淋的。每个卖菜的阿姨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穿着棉袄，围着围巾，戴着长长的塑料手套。母亲的塑料手套已经破旧不堪，不能再戴，我上岗才不到两星期，还没有买 ，在冷菜冰水的浸泡下，我的小手全冻紫了，拿菜的速度一点都不麻利。
已经开学一个星期了，17岁的我本应该坐在高二的教室里和同学们一起上课，可命运却将我安排在这里，做一名卖菜的打杂工。
是啊，不卖菜又能干嘛呢？外去打工年龄尚小，读书又交不起学费，何况还有弟弟和妹妹要上学，我就只能女从母业了，当一名卖菜的了。
嘀！嘀！随着几声急促的刹车声，一辆暗红色的摩托车在我家摊位前停了下来。
“老板！芹菜怎么卖？我要两斤，红辣椒怎么卖？我也要两斤！”
这声音好熟啊！难道是他？我心里一惊猛然抬头一看，啊！果真是他，王老师！我们高二班的班主任王诚老师。
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我的心像猛然被电击的小兔怦怦乱跳，不知所措。我不敢跟老师打招呼，我怕他看见我的穷酸相，灰不溜秋的外套，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的头发，还有这破菜摊……
“小昭！”
我禁不住抬头迎声望去，与王老师的目光相撞，他依然像从前那样热情而凝聚。我手足无措，脸烫语塞，只能笑而不语。
“果真是你，我还以为弄错了呢！”王老师惊喜地说：“我猜你去哪儿了呢？都开学一个星期了，怎么还不去学校呢？”
王老师一边将摩托车推了进来，一面脱下皮手套跟我说话。我立马起身把我的小凳子让给他坐，他没有坐，只是站在我面前急切地等我回答。
“我们家小昭这学期起就不读书了，家里三个孩子都要读书，我和她老爸供不起！”母亲解释道。
被老师这样一问，我心乱如麻，觉得有一肚子的话要对他讲，可母亲的回答让我特别害怕，我怕母亲为难王老师，也怕他就这样转身离开。
“这样啊！那很可惜，小昭读书很聪明，马上就要上高三了，她考大学是很有希望的！”王老师急着给母亲解释。
“有希望我们也没办法呀！本来这些年的学费都不知道怎么凑拢的，再说小昭上了高三后，还要上大学呀！家里还有两个小的,确实困难。”
“小昭，你自己还想读书吗？”王老师轻声地问我。我望着熟悉又亲切的老师，眼里蓄着泪水，重重地点头：“想读！非常想读!”
“阿姨，您找亲戚朋友借借，这投资是有回报的呀，您不能误了小昭的前程啊！”王老师耐心地说。
“我实在想不出办法了。”无奈的母亲言简意赅。
“这样吧！你明天先来学校读书，学费的事情以后再想办法解决。”王老师对我说，似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他又对母亲说：“阿姨，明天就让小昭先去学校吧！”
02、返校
第二天早晨，我没有征求父母亲的意见就去了学校。见到久违的老师和同学，又开始了新学期的生活。
王老师让我继续坐上学期的位置，上学的第一天上午，他就帮我领了新书和新学期的饭卡。
跟我同村又同班的田慧，一直是我无话不谈的闺蜜，她小声对我说：“开学以来，王老师每次进教室都无精打采，上周周末还向我打听过你的消息呢，今天你来上课了，感觉他讲课都有精神了！”
我不知道田慧说的是真是假，也不敢多问，那时的我不敢侈望太多。一方面不知爱情是否真的靠近，有点不知所措；另一方面我理想中的爱情应该像舒婷的《致橡树》那样，彼此都以树的姿态爱对方，而不是像现。
所以我拼命克制自己对王诚老师的好感，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唯有好好学习才能回报老师的爱。
那时的王诚应该23岁吧，是我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从高一开始便带我们班，我们是他的第一届学生。他也是一名非常认真负责的好老师，从他踏进我们教室的第一天起，我就莫名的对他有种好感，对数学也产生了比以前更浓厚的兴趣，当然我的数学成绩也一跃成了班上的娇娇者，进步很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非常照顾我。每堂数学课上，他总会让我回答几个问题；上自习课时，他也总爱在我的桌旁多停留一会儿，等我提问，给我讲解未消化的难题。我还准备了一个本子，专门收集他给我讲解代数和几何题的演算过程及证明过程。
家里的经济状况一直都不好，我不敢伸手问父母要学费，也不敢多要生活费，但我仍贪婪地在校读书。我不知道我在学校里能呆多久，但我珍惜在校的每一天。
三月的桃花、梨花、柚子花，争奇斗艳，异常雀跃，可菜园里的菜太嫩还不能上桌，妈妈的坛子菜很快就被我们三兄妹瓜分了。父亲把剃头的零钱省下来给我做了某个星期的伙食费，我买了个作业本后就只剩几毛了。我只能将其掰开用，把买来的一餐菜的份量分成两餐吃，但等到下餐再吃时已经冰凉。
由于吃的是冷菜，喝的是冷水，洗漱也是冷水（那时学校只有这条件），再加上穿得不保暖，就这样我生病了。身体像筛糠似的在宿舍里瑟瑟发抖，从未缺课的我终于支撑不住而缺了课。
晚上9点多，同学们下了晚自习后回宿舍，我仍在床上发抖。从来没有这样生病的我非常可怜，田慧见状立即告诉了其他同学。
“赶快请老师送小昭去医院吧！”
“我们班在学校住宿的老师，可能只有王诚了。”
“那我们就请他送小昭去医院吧。”
经过同学们一翻探讨和商议后，把王诚老师请了过来。在同学们的帮助下，我坐上了王诚老师的摩托车，向市医院奔驰而去。
晚上十点多的马路上一片寂静，冷冷的寒风扑面而来，本来就颤抖的我缩成了一团，倦曲在王老师高大的身躯背后不敢动弹。虽然偶尔也会幻想与王老师相聚的画面，此时他近在咫尺，我却害怕了。
王老师说：“抱紧我，不然会掉下来！”我只好拘谨地抱着他的后背，不敢动弹。
“生病了怎么不早点说呢？”他又责备道：“不要把学习抓得太紧了，也要注意休息。”我听着他关心的话语，不再顾忌地靠在他的背上并埋下头去，让所有的夜色与寒风都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我感到前所未的幸福感溢遍全身，真希望就这样成为永恒！
我想，此时的王诚是爱我的吧！但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很长的距离。我要康复，我要上大学，可到那时他还会等我吗？
03.遇敌
毕竟是师生，我不敢多想王诚对我的好有什么不正常，如果换作其他同学，我想王诚也会挺身而出。他那么好，这也许是为师者的人之长情，但感恩之心我还是要有的。
第二周去学校的时候，我偷偷的从家里带了桔子和甘蔗，并悄悄地去了王诚老师的宿舍，我想当面感谢他。
我敲了敲虚掩着的房门，“请进！”里面传出来的是女声，我克制住惊讶，看到了田馨老师在王老师宿舍独自下厨。
“田老师好！王老师去哪儿了？”我有点失落地把礼物放在书桌上。
田馨老师是田慧的姑姑，而且我们还同村，她虽然没有教过我们，但我们彼此都认识。
“小昭，听说上周星期你生病了，好些了没?”
“好多了，谢谢田老师！”她怎么会知道我生病了？是王老师告诉她的，还是田慧？她和王诚老师是什么关系呢？我充满狐疑的猜测着，担心着。
“我和王老师快结婚了，到时候给你发喜糖啊！”她背对着我，我猜想她的嘴角一定写着胜利者的笑容。
“哦！……”
我逃离似的离开了王诚的宿舍，我向她证示了我的懦弱，也明白了我的爱是一厢情愿。我该清醒了，我怎么配得上那么优秀的王诚？我只是一名在校的学生。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害怕王诚根本不曾爱过我，更害怕王诚会跟田馨结婚，可恨的是我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第二天上课时，王老师刚站到教室门口，他那双挚热的眼神又习惯地投到了我脸上，我表面镇定，心里却像潮水在涌动。
上完课，他走到我身边小声地说：“以后不要这样做（指我送的桔子和甘蔗）。”我没有出声，但感觉到了一丝安慰。
王老师真的恋爱了吗？田馨真的是他的女朋友吗？他们真的要结婚了吗？我怎么也暗藏不住好奇，只得傍敲侧拐的问田慧：“听说你姑姑要跟王诚老师结婚了，是吗？”
“不知道，我觉得我姑姑喜欢王诚老师，但是王诚好像并不喜欢我姑姑。”一向坦诚的田慧说。
“真的吗？”我表面镇定，心底却乐开了花。似乎在问田慧的同时，也在坚定的告诉自己，不是的，王诚不会爱她。
我要在此时向王老师表白吗？他会接受我的感情吗？他又怎么看待我，这是早恋呢！他是不是也喜欢我，若不是，那为什么会那么关心我？课余时间，我的心里总有隐隐的一丝牵挂，一丝担忧，一丝不安……
04．离校
五月的校园，雪白的栀子花像青春萌动的少女，时时送来淡淡的清香。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发下来了，我的成绩又遥遥领先于同班同学，应该能在年绩前十名，我满意的舒了口长气。
王诚老师依旧习惯性的请我回答问题，甚至让我上讲台给同学们讲解数学证明题。在他的鼓励下，我的胆量也越来越大，甚至坚定了自己的理想，将来毕业后我也要当一名老师，要回到母校执教，这样我就可以与王诚老师双宿双飞了，王老师你一定要等着我呀！
就在发布成绩后的第二个周末，田馨老师找到了我，表情冷漠地说：“小昭同学，虽然王诚老师给你做了这学期的担保，但是学费还是要交的，还有你的生活费一直都是王老师给你填补的 ，你不能一直这样占人家便宜啊！”
“哦！”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的学费还没有交，我的生活费也是王老师给我垫的……我都忘了，我怎么这么厚颜无耻？
那晚我又失眠了。我没有勇气找父母要钱，也没有能力偿还王诚的帮助。我终于明白了这个学校已不属于我，只是我贪念地呆在这里。
父母亲早就没打算让我上学了，我也不能依靠王诚来完学业呀，何况完成学业还有好几年。
就在这个周末，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后回家了，从此决别了学校。我没有跟同学们打招呼，也没有跟王诚道别，因为我不想见到他们难受的样子，我想他们会难受。
我也无声地告别了田馨老师，虽然我对她有点敌意，但我还是学生，一向都是乖乖女的我没有勇气也没有力量跟她对抗。
05.表白
离开学校后，我没有再去帮母亲卖菜，而是在熟人的介绍下去了市里，在一家大排档做服务员。
在陌生的城市里，我异常思念王诚老师。常常想起他耐心讲课的样子;想起他给我解难题，去菜市场找我，送我去医院的往事……一幕一幕都是那样的真挚，那样让我感动，有时甚至幻想，他能从天而降地来到我身边。
心里有时会有丝不甘，很想知道他是否真的在意过我。有时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不如祝福他和田馨幸福。想着想着，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独自飘泊在异乡特别孤独，偶尔会把生活的琐碎书信告诉田慧，田慧也会告诉我学校的见闻，她还说了田馨老师已调离了学校。
在我来市里打工的第二个月，收到了一封我想都不敢想的来信，是王诚老师寄来的：
小昭：
你好！
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离开学校了呢？很惭愧，我说过担保你读书的，却没有做到。
你走后，我去过你母亲的菜摊，她说你决定不读书了，并说你外出打工了，我也只好作罢。
暂时我也是没有办法，手头没有结余，不能替你交学费。我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刚参加工作，目前还只能解决自身温饱。
社会是所没有围墙的大学，你要继续学习，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
祝你工作顺利！
王诚
1996年7月
是王诚的来信！我本来应该高兴，但我从信里读出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所以没有立即回信。
时隔多年，我不知道当年的那个王诚老师身在何处，有着怎样的际遇，但我一直都祝他幸福，也因为他的帮助让我相信人间的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