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渡(27)猴园
文|大尾巴狗
三十日下午,东方独自来到兰都公园,临近国庆节,公园的人不少。从前公园学习大公园的做法,圈了一大块地,养了一群猴儿,一时间猴丁兴旺,想不到而今猴园荒芜破败如此了。有几处屋顶没有了,看得见屋顶上面的树枝树叶,地面上垒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做成的假山,地面上有几个啤酒瓶,几根枯枝,半截砖头,一些鸟粪。东方绕着猴园慢慢转了一圈,然后在石凳坐了下来。
有猴的地方就有江湖。当年,一只年轻气盛的雄猴觊觎王位,和猴王大战了一场,提起这场惨烈的激战,当年有幸目睹了的游客仍然宁愿选择沉默,他们记得,雄猴挑战失败,耳朵缺了一块,肚子上的皮被撕裂,一只腿受伤,猴王也受伤不轻,背部皮开肉绽,脸部血肉模糊。正当盛年的雄猴为什么会输?人们议论纷纷,比较有说服力的说法是:空间有限,年轻雄猴无法尽情施展自己腾挪闪躲矫健灵活的特点。雄猴没争到王位,却意外得到了自由,伤口愈合了,只是左后腿有点瘸,它可以在猴园外面闲逛,与游客相安无事,它唯一看不顺眼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东方。
东方和肖晓游猴园,自由的雄猴当路而蹲,毫无表情,没有让路的意思。东方作出勾腰捡石子儿的动作,对付一般的狗,这动作相当有效,但对这只雄猴来说,显然没有效果,雄猴依然一动不动,东方只好停下脚步,耐心等了一会儿,和肖晓耳语几句,生怕雄猴听到似的。然后一个从雄猴左边,一个从雄猴右边绕道而行,雄猴往右紧挪几步,刚好拦在东方前面。东方不动,雄猴也不动,双方对峙了一会,东方没办法,只好退回来,再沿着肖晓走过的路线往前走,雄猴又往左移动数步,挡在东方前面,猴眼挑衅地盯着东方,东方悻悻地退了回来。最让人悲摧的是,雄猴记住了东方,只要看见东方,它必然要挡在它前面,东方自己也不记得何时得罪雄猴了。
肖晓给东方出了个主意,带上香蕉、瓜子贿赂它,雄猴也不推辞,香蕉照吃,瓜子照嗑。 但这只雄猴是一只有原则的猴,吃完后照样拦截东方不误。人们听说这事后不相信,专门邀东方一起到猴园,东方夹在几个人的中间,在雄猴旁边走过,奇怪的一幕发生了,雄猴快速冲向人群,正好停在东方的前面,睥睨东方,东方落荒而逃,众人则拊掌大笑,这只雄猴因此上了兰都日报头条,标题是《猴眼看人低》。
猴园还在,欺负东方的雄猴却不在了,明天,曾经一起看猴的肖晓,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东方长叹了一口气。影视剧经常有一些雷同的剧情,恋人分手,一方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结婚大典前夕,双方不约而同,来到恋爱时常来的地方,两人深情的对望凝视,明明在咫尺之间,却如远隔天涯,然后穿插若干从前两人相处的甜蜜画面,使用慢镜头,男人女人奔跑,女人一定是长发飘飘,再配上摧人心肝肺脾的歌曲,煽情催泪,入戏的观众绝对中招。如果自己是男一号,那女一号呢?她会来吗?如果真会来,那从前自己每当看到这类剧情时讥笑导演编剧脑残的话,就要收回来了。
游园之时,东方和肖晓一定到猴园旁边的凉亭歇息,雄猴此时必定端坐在凉亭外,等候肖晓的喂食。一人一猴吃的都是肖晓的零食,人猴彼此之间却互相看不顺眼,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东方缓步登上了亭子,从亭子上看过去,一个小贩挑着一些塑料充气玩具,一个小女孩看中了一条在空中飘动的鱼,奶奶大步走过,小女孩蹲在小贩前面,不肯走了,奶奶只好转回来,一面喊着小祖宗,家里都有一群这样的鱼了,一面不得不掏钱。
这几天开运动会,天一直阴沉沉的,不时飞几丝细雨,让人的心一直悬着,此时终于作了一个痛快的了断,先是大滴大滴,接着是密密的,急急的雨柱,雨来得太陡,公园的大人小孩,根本来不及避雨,有几个人急急地跑进亭子,甩着湿透的头发,咒骂雨来得太急,卖塑料玩具的也挤进亭子,一时间,狭窄的亭子上空,飘浮着各种动物。东方坐的地方,有凉溲溲的雨丝飘进来,冷风箭雨,很符合此时东方凄苦的心境。
“看,那个女的好怪,也不打把伞,就在大雨中淋着,不生病才怪。”
“怕是真有病,神经病!正常的人谁会在雨中漫步啊?你还别说,这神经病的身材真是好,两个奶子好有型。”
有一个好心人大喊:“喂,同志,淋雨会生病的,你上亭子来躲雨。”
东方顺着众人的视线回过头来,只见大雨中一名女青年在猴园边慢慢走着,湿发零乱地贴在脖子和脸上,依稀是肖晓的模样,难道真的重现了影视剧的剧情,男女主角要会面了?他站起身来,试着喊了声“晓晓”,那个女的停下来,缓缓地转过身了,眼睛在头发里向这边看过来。
“晓——晓——”东方一声大叫,直接跨过木质护栏,向肖晓奔过去。
现在的情形,与影视剧的情节安排已是高度吻合了,暴雨将肖晓的身形剪裁得一览无遗,想起刚才亭子里好色之徒对肖晓不恭的言论,东方决定修改剧情,他拉着肖晓继续在暴雨中行走,雨击打在树木、水泥地面和屋顶的混合声音,是此刻最好的音乐。肖晓任凭东方牵引,径直来到一排排游船前,找了一个带顶篷的,钻了进去,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这“最后的一抱”,有了一些形而上的意义,譬如庄严,纯洁,悲悯。肉体和肉体紧贴在一起,感受到对方有力的心跳,及躯体传递的热量。热量唤醒了肉体的欲望,如同潜藏在泥土里的春笋,一节一节的,不可遏止地生长,两人翻倒在船板上,嘴唇寻找着嘴唇,舌头缠绕着舌头。船剧烈摇晃,肖晓主动粗暴,东方双手扳着船帮,如抽大烟,眼睛是闭着的;如饮醇酒,眉头是皱着的,他什么也没干,却喘着粗气,他的下面,有温热的嘴唇和舌头贪婪地搅动吮吸,好像过了很长时间,也可能只是一两分钟,一种无可言说的一阵紧似一阵的快感,从身心的最深处猛烈地冲撞释放出来,他感觉自己完全被掏空,如同抽了筋似的,瘫软委顿在船板上,一动也不能动。
渐渐地有了人语声,有非常亮的光线轻轻按压他闭合的眼帘。他睁开眼,从树缝里斜射过来的晚霞亮晃晃的,船上只有他一个人,仿佛一切全不曾发生,只有被蹂躏过的痛感,提醒他这不是梦。又躺了一会儿,他才爬出船舱,叫了一辆“慢慢游”,来到孙二娘的餐馆。
当东方提着汗衫,光着上身出现在餐馆时,孙、皮等几位老板大吃一惊,孙老板说:“东方,打了你好多个传呼,你也不回。”老皮说:“他们正打赌你一定躲在哪里喝闷酒,我说你一定会来这里的,哈哈,我赢了。”
孙娥把东方拉到房间,找出她老公的汗衫和大短裤,让东方换了,才回到酒桌上。
桌上之人全站起来,举起酒杯,和东方干杯,东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个玻璃杯装满足有二两,孙娥忙劝道:“东方,慢点喝,喝急了,会醉人的。”拿过东方的饭碗,盛了半碗米饭,又舀了一勺酸菜鱼汤,泡在饭里,让东方先吃下去,打点底。东方埋头把米饭吃完,拿起酒瓶,先把自己的酒杯倒满,又下席把空酒杯一一斟酒,举起酒杯,说道:“你们不必用这种同情的眼神看我,天塌不下来。给各位讲点高兴的事吧,我现在是朱书记了——教工团委书记。祝贺我吧,干杯!”“干杯!”众人纷纷举起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