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天


我回到了办公室,身穿藏蓝色的警服,胸戴大红花,手捧荣誉证书,脖子上还挂着分局最高档的照相机。同事们围了过来,大家七嘴八舌,“老曹,平时咋没看出来,你还挺帅的。”“胜天哥,你这是立功了?”小王说,“不是让你去照相吗,咋还把荣誉证书带回来了?”

我已年过半百,再过八年就可以退休了。看着这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他们,我已热泪盈眶,边擦眼泪边说,“谢谢,谢谢大家!”

回想过去,一年前,我都嫌弃自己,才五十一岁,我已心灰意冷,案子破不了,工作没激情,只想着混日子。还是先从我和丁乙的故事讲起吧。

一年前冬日的一天,我在火车站蹲守着,在火车站周围我已经转悠了二十多天了,只为一个叫丁乙的小偷。

火车站人来人往,大部分人提着大包小包。有人行色匆匆,那是归心似箭的游子;有人驻足拍照,那是到古都游玩的游客;有人深情拥抱,那是即将分离的情侣;有人衣衫褴褛,那是可怜的街头流浪人员。在这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还有我和丁乙。我是一名人民警察,从警三十多年的老警察,我曾是一名刑侦能手。我屡破大案,屡立战功,不过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丁乙是小偷,是一名有着三十年作案经验的老手。丁乙曾经是叱咤江湖的风云人物,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次我的任务是抓获丁乙,并且要人赃俱获。像丁乙这样的老手,没有过硬的证据,即使抓获,结局也是无罪释放。他太了解该如何跟警察缠斗了,他太知道该怎样面对审讯了。

二十几天来,丁乙一次次无功而返,而我也只能默默等待。

丁乙的镊子伸向了一名中年女子的口袋,镊子夹出来的只是一团卫生纸。丁乙的镊子伸向了青年男子的口袋,取出来的只有镊子,丁乙还是一无所获。

一名学生模样的女孩走来,丁乙的镊子伸向了女孩牛仔裤的口袋,夹出来的是一部手机。我正准备上前将其抓获,丁乙拍拍那名女孩,“美女,你的手机掉了。”

我茫然了,傻傻地站在原地。丁乙又走向了一名老板模样的男子,丁乙的镊子夹出了一个钱包。丁乙打开钱包,里面只有卡,没有钱。丁乙取出一张卡看了看,他把卡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丁乙默默地合上钱包,然后把钱包送到了火车站的失物招领处。

我疑惑不解,丁乙手机不要,钱包送到失物招领处。眼前这个人,还是江湖老手丁乙吗?如果是,那他还是小偷吗?

我继续跟着丁乙,丁乙突然转身,我的心脏跳得更快了,难道丁乙发现我了!我跟丁乙擦肩而过,我感觉到丁乙的镊子伸进了我的口袋。我的口袋里其实也是一把镊子,跟丁乙的镊子一模一样。

在一次次的反扒中,我知道自己免不了会跟小偷狭路相逢,而这把镊子也许会引起小偷们的好感。这是我引以为傲的反扒小改进。

我能感觉到丁乙的镊子夹走了我的镊子,我不敢回头,假装若无其事地走着。突然一个人拍着我的肩,然后搂住我的头。我心想坏了,扭头一看,果然是丁乙,我思索着该如何应对,现在还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丁乙先开口了,“兄弟,今天可有收获?”

我愣住了,我该如何应对,我边叹气边说,“二十几天了,一无所获。”

丁乙同情地看着我,“天快黑了,走,兄弟请你去喝酒。”

丁乙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元在我眼前晃着,“咱们太不容易了,这是我近一个月的收获,跟当年没法比了。”丁乙搂着我的肩继续说,“十年前,我月入过万,也是高收入的人。”

我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得手了三百元?”我本不该这样问,会引起丁乙怀疑的。

丁乙毫无戒心地说着,“上个星期六的晚上十点,还是在这儿,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口袋里的。”

我叹息着,我错过了。我没想到二十多天来丁乙一天都没有休息,我没想到星期六晚上十点丁乙还在“加班工作”。

酒桌前,丁乙一杯杯地喝着酒。我说自己不能喝酒,丁乙倒也没有勉强。

丁乙说,“咱们这行越来越不好干了。”

我点头表示同意。

丁乙开始跟我哭诉,他诉说着自己近几年来的惨淡人生。丁乙喝一杯酒,“说出来不怕兄弟笑话,这一个月来,我也就只得手了这三百元。”丁乙继续说,“今下午还得手了一张五千元的购物卡,一个男的钱包里拿的。”

我心中一喜,这下有证据了。我看到丁乙从口袋里拿了一张卡,原来是面值五千元的购物卡。

    丁乙边喝酒边说,“这种卡我以前是不会拿的,没办法,现在的日子不好过。这种卡有卡号,去使用就会有使用记录,收银台都有摄像头,只要用就有可能被抓。”

我说,“这么多年来,难道你的技术就没有提高?”

丁乙说,“我的镊子已经使用的得出神入化,不管手机还是钱包,就算是一个光滑的玻璃球,我也能保证一次从口袋里夹出来。我每天都在家练习使用镊子,甚至从手中滑落的香皂,我也是一次夹起来。”

我问丁乙,“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丁乙叹气道,“现在的人出门都不带现金了,一个手机搞定一切。我的日子过得是一年不如一年,一天不如一天。”

我附和着点点头。

丁乙吃口菜,然后继续说着,“我不断提高自己使用镊子的技艺,然而这种小改进在这大变革的时代根本不值一提。”

我想到了丁乙夹出手机的事,“你不是保证每次都能夹出手机吗,手机可是人人都有。”

丁乙苦笑着,“以前还能偷手机,现在的手机都是智能手机,各种功能多的很,还能定位。”丁乙继续说,“我如果连手机都偷,早就进公安局了。”

我心中想着,这你都知道了,看来你的小改进还不少。我对丁乙说,“现在的人钱包装的都是卡,只装很少的钱。”

丁乙说,“我虽是一名小偷,但我也有职业道德。银行卡、身份证我不拿,这种东西我拿也没用,对别人可是有大用处。老人的钱我不偷,但现在生意不好做,偶尔我也偷点老人的钱。”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丁乙今天没偷那名女孩的手机,还把钱包送到失物招领处。

失意的丁乙喝得酩酊大醉,他早已把我当成他的兄弟。我扶着丁乙,“兄弟,咱回家吧。”

丁乙说,“兄弟,谢了,把我送火车站吧。”

我假装叫了一辆滴滴快车,其实叫来的是我同事,我们把车径直开回了公安局。

第二天早上,我到审讯室提审丁乙。丁乙酒已醒,看着自己所处的环境,他还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身穿警服的我,丁乙说不出话,“你,你居然是警察?”

我说,“你就叫我曹警官吧。”

丁乙张大了嘴巴,“曹警官,当年的反扒小曹。怪不得我昨天看到你时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看到你的镊子,我误以为是道上的兄弟。”

我说,“行了,认栽吧。”

丁乙继续说,“我听道上的兄弟说过你的事,报纸上看到过关于你的报道,你的大名当年也是如雷贯耳。”

我说,“三百块钱的事,五千元购物卡的事,我给你做个笔录。”

丁乙并不害怕,没有丝毫的胆怯,反而很坦然。“三百块,是我自己的钱。五千元购物卡,人赃俱获,我认了。”

我说,“爽快,三百元是你自己的吗?”

丁乙反驳道,“当然是,是我打工挣来的。没证据的事就不用跟我计较了。”丁乙继续补充,“五千元购物卡,你们可得核实一下,里面到底有多钱,我的涉案金额可不一定是五千元。”

    我对丁乙说,“老手就是老手,这么有经验。”

我以为丁乙会继续跟我狡辩,没料到,丁乙居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你我都是新时代的旧人,落伍了!”

搁在十几年前,有嫌疑人敢这样跟我说话,那我肯定上去就是两巴掌。现在我已不是血气方刚的新警,我是历经沧桑的老警。我淡然一笑,“愿闻其详。”

丁乙伸出中指与食指在空中摇摇,“给我抽根烟。”

审讯室本是禁止吸烟的,我从烟盒中取出一根烟递给丁乙。“说吧,仔细说说。”

丁乙说,“当年你我都是风云人物,你是反扒小曹,警界新星。”丁乙抽一口烟,继续感叹,“我是江湖老手,神偷丁乙。”

我微笑着,“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丁乙边抽烟边说,“现在呢,你看我,吃了上顿没下顿,一月也就是几百元。再看看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折腾近一个月,就抓到一个下三滥的落魄小偷,一个已经没有丝毫江湖地位的小偷。”

我说,“继续说吧,虽然你说的跟案件无关。”

丁乙说,“现在电信诈骗猖獗,往往一次就能得手几万,甚至上百万,你怎么不去抓?”丁乙继续说,“我也想过,去弄个诈骗或是其它偷盗手段。可是到头来我只在这把镊子上打转转。”丁乙抽口烟,继续说,“你也一样,你我都落伍了,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了。”

我打断了丁乙,“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购物卡的事我会回去核实的,那是我的工作。”

我走出审讯室,回到了办公室。我点一根烟默默抽着。回想自己三十多年来的工作,确实如此。

    面值五千元的购物卡只是一张空卡,卡里一分钱都没有,丁乙被释放了。

丁乙的事对我触动很大,我已无法适应现在的侦查工作,属于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推开大队长办公室的门,“李队,有件事我想给你汇报一下。”

李队挥挥手,示意我坐下,我叹一口气,“我想换个工作岗位,我干不了侦查工作了。”

李队很是诧异,边给我倒水边开玩笑,“啊?大队领导已经配齐了呀,没有领导岗位了给你留着了。”

“李队,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是认真的。我都五十多岁了,案子破不了,最基本的电脑也不会用,我已经适应不了现在的侦查工作了,你就给我换个工作岗位吧?”

李队想了想,“也行,侦查干烦了,不想干了;内勤不行,你写不了材料;合成作战室也不行,你不会用电脑,只能去干刑事技术了。”

我想想,也是这么回事,没有别的选择了。

李队继续说,“技术中队都是年轻同志,你去了多教教他们,教教他们做警察的道理,把你三十多年的从警经验传授给他们。你也多跟他们学学,他们年轻,脑子活,新鲜事物他们也都懂。”

就这样,我来到了技术中队。我想着,技术中队不就是出个现场,照个相吗,照相机谁都会用,要不怎么会叫傻瓜相机。

小王他们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欢迎,欢迎曹哥来技术中队工作。”接着,小王带我参观技术中队的办公室、实验室,并给我讲了一些技术中队的主要工作内容。

我突然发现,技术中队也不轻松,想混日子也不容易,技术工作并不是会照相就可以了,还有很多其它工作。

大家提议,“王中队,曹哥刚加入咱们中队,你应该在中队群中发个红包庆祝一下。”

小王说,“好的,曹哥,我加一下你的微信,我把你拉到咱中队群中。”

我掏出手机,给大家看看,“不好意思,我没有微信。我也就是用手机打打电话,偶尔发个短信。”

大家目瞪口呆,你言我语,“曹哥,你是原始人吧。”“胜天兄,你是从哪个朝代来的?”“曹哥,你这是智能手机,可不是大哥大。”

小王制止大家,“好了,别起哄了。我们不仅要教会曹哥照相、提指纹,还得教会曹哥玩手机。”小王拿过我的手机,很快就给我下载好了微信。小王说,“曹哥,微信还得绑定银行卡。”

“会不会有危险,钱不会莫名变少吧?”我反问道。

小王拍拍我的肩膀,“你就放心吧,安全的很。你看现在的年轻人,出门有几个带现金的,他们都不怕,你怕什么?”

终于,我抢到了人生的第一个红包。真是奇特,没有现金往来,你的钱就变成我的了,我的钱就到他手机里了。

在欢声笑语中,度过了我在技术中队的第一个小时。

很快,就到学习业务知识的时候了。我拿起照相机,重的很,各种按钮还挺多的,按钮上的英语字母,我认识它们,但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问小王,“这是傻瓜相机吗?”

小王哈哈大笑,“这是单反相机,几万块呢,分局最贵的照相机,它可不是傻瓜相机,要用好它,还得多学习。”

    原以为,只要会按快门,就会拍照,就可以一直在技术中队混日子,直至退休。我错了,照相只是最基础的工作,况且照相我都不会。勘验现场、提取物证、录入相关系统、物证比对,每一项都是必须学会的技术工作。

我又做回学徒工,从跟着出现场开始,给大家提包、打手电、做记录都是我的工作。到技术中队,我才知道拍照原来是需要打手电的,从不同的角度打光,看到的效果完全不同;打不同波段的光,配合不同颜色的眼镜,可以看到肉眼根本看不到的指纹潜血。

学习了半个多月,我感觉自己学有所成,照相已基本掌握,提取指纹已看过多次,我对小王说,“让我独立出个现场吧,你站旁边指导就行了。”

是一个小现场,入室盗窃,嫌疑人翻窗而入。进入房间后,我关灯,打开足迹灯,地面足迹清晰可见。我拿起照相机垂直照相,学得有模有样。照完回看一下照片,肉眼看得清清楚楚的照片,怎么就是照不出来呢,照相原来也这么难。柜门处,可能留有指纹,隐约可以看见纹线,我拿起刷子,蘸了一些金粉开始刷,模糊一片,怎么都刷不出指纹,看着容易的工作到自己怎么就不行了。

第一次独立出现场,我出得一塌糊涂。

我又重新打开书本,已经十几年没有看书了,学习现场勘验规范,研究显现指纹的方法,学习提取生物物证的方法,还时不时地向身边这些小伙子们请教。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实践,我已经能完整地提取到一枚指纹,也学会了提取生物物证,虽然我做的还不熟练。

来技术中队已经半年多了,我已经勘查了近百个现场了,基本的知识都已掌握。我干过侦查,到现场爱跟受害人及其他一些人交流,摸排走访的基本功还没有丢。我干过特警,虽然年过五十,但身体还是特别棒,出现场时爬山爬下,体能没有一点问题。

坐在办公室,我正被这群小年轻调侃着,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又是一个入室盗窃,被盗金银首饰,价值二十多万。

我赶到现场,仔细地勘查着,门窗完好,是技术开锁。

我认真地检查着,没有指纹,有手套印;没有足迹,戴着脚套进来的。一定是一个惯犯,有多年的盗窃经验。到现场已经两个多小时了,没有发现丝毫有价值的线索,我仍未放弃,企图发现一丁点蛛丝马迹。小王说,“算了吧,这种现场,咱干技术的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

我想着,如果我是小偷,我会怎么做。我跟各种各样的小偷接触过,我了解他们的想法。小偷作案时戴手套、脚套,也有可能戴帽子。但在室外他们可不会这样,这样会无端引起别人怀疑的。手套脚套有可能就在案发现场周围,说不定就在小区的垃圾桶内,我在小区的垃圾桶里找寻着,看能不能发现口罩手套之类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其中一个垃圾桶内,找到了一只手套、一个红包皮,面的现金已被嫌疑人取走。经受害人辨认,正是他家的红包,里因为上面有受害人孙子的名字,是过年别人给孩子的。

我如获珍宝,用磁性粉在红包上刷着,纹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完整的一枚指纹,我拍照入库。手套可不能丢,有可能是嫌疑人的,我送检,进行DNA检验。

该做的工作都已做完,就看有什么结果了。指纹比中了丁乙,又是丁乙,难道丁乙学会了技术开锁?很快,DNA也有结果了,比中的仍是丁乙。

经过侦查部门的工作,将丁乙抓获了,这次证据过硬,并且人赃俱获,等待丁乙的将是法律的严惩。负责侦办此案的侦查员告诉我,丁乙想见见我,想跟我谈谈。

我知道他想跟我聊什么。我走进询问室,看到戴着手铐脚镣的丁乙,“丁乙,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丁乙说,“这次没什么好抵赖的,赃物就在我家。但我想不通,你是怎么怀疑到我的,你凭什么认定我就是凶手。”

我没有回答丁乙的问题,“丁乙,想不到,扒窃不干了,你居然学会了技术开锁。”

丁乙冷笑道,“这年头,我在镊子上的那些小改进根本派不上用场。我学会了技术开锁,什么样的锁都能打开,这手铐脚镣,给我工具,我一样能打开。”丁乙不明白,“我就不明白,你怎么会怀疑到我,我戴口罩、帽子、手套,甚至脚套都戴上了。现场不会有我的指纹脚印的,甚至脱落细胞都不会有的。”

我诧异,“丁乙你懂得还挺多,脱落细胞都知道了,看来也是下了大功夫的。”

丁乙说。“生计所迫,不学不行呀。”

我说,“丁乙,你聪明,会学习,能下苦,干什么都会有成绩的,何必一直干这违法的事?”

丁乙摇摇头,心有不甘,他仍在想着,自己怎么会被关进来。

我接着说,“雁过留痕,不用想了。不管你怎么改进,我们都会抓住你的。”

丁乙说,“其实我已经决定金盆洗手了,这次收获比较大,我想用这些钱做点小买卖,没想到,还是被你们抓住了。我老了,想安安稳稳地过几天,不想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哎,算了,不说了,我认命。”丁乙继续说,“想不到,五十多岁了,你还在学习,还在进步,你居然学会了刑事技术工作,学会了提取指纹、提取生物物证。”

我说,“曾经我是旧时代的新人,新时代的旧人,如今我仍在努力适应这个新时代,打击犯罪永远都是我的职责。”

走出询问室,我笑了,心满意足的笑,笑自己的与时俱进,笑自己的收获满满。我还年轻,才五十二岁,还能干好技术工作,我还能在更多的案件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我仍是一名合格的人民警察。

    今天早上刚到办公室,小王便对我说,“曹哥,今天分局开表彰大会,领导让咱中队派一个人去照相,你去吧。”

“不好吧,我没照过会议照,万一照不好怎么办,可没有补救的机会,还是派其他人去吧。”

小王调侃道,“曹哥,大家都忙着呢,你这照相技术,都可以参加摄影比赛了。”

我走进会场,认真地照相,前后左右各个位置都要兼顾。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我自己都觉得满意,构图、亮度、人物的姿态,各个方面都挺好。

到了最重要的环节,领导开始念表扬决定了,“分局十佳刑警,曹胜天……。”

我懵了,怎么会有我,其他人已经陆陆续续走上了主席台,我仍在台下发愣。

局领导说,“曹胜天,想什么呢,怎么还不上来领奖?”

我走上主席台,最中间的位置给我留着呢,领导握着我的手,“胜天,技术工作干得不错,领奖都不忘带上照相机,果然是优秀的刑事技术员。”领导又发话了,“曹胜天留下,其他人可以下去了,有请曹胜天发表获奖感言。”

我低声说,“领导,我不会讲呀;再说,也没人提前给我说,我没准备发言稿。”

局领导说,“胜天,你是老警察了,曾经也是警界明星,也曾获奖无数,这个主席台应该不陌生吧?分局像你这样的同志也不少,年轻的时候,为一身藏蓝,默默奋斗,无怨无悔;现在年龄大了,总感觉自己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不会干了,也不想干了。你是大家的榜样,五十多岁了,在新的岗位上又做出了不平凡的业绩。大家不喜欢听官话套话,所以我才不让他们提前通知你,你想到什么说什么,把你的感受给大家讲一下就行了。”

开始,我还有些结结巴巴,“大家好,感谢大家对我的关照。”我甚至都忘了以“尊敬的领导”开头。

想到自己近几年来的工作经历,突然感觉有很多话想跟大家说,“刚参加工作时,我满腔热血,认真工作,努力学习。我很快就熟悉了刑侦工作,很快就变成了刑侦能手。我一心想着要有一番大作为,不负这一身藏蓝色的警服。

可以说,我是旧时代的新人,不断学习侦查知识,一次又一次抓获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偷。我没有不思进取,没有满足于已有的成绩,我不断摸索,我摸索出了一些小改进,我沾沾自喜。

但是我所要面对的罪犯早已不是只拿一把镊子,电信诈骗不断出现,诈骗花样层出不穷;技术开锁时有发生,案值也越来越大。像丁乙这样的小偷,别人在办公室研判一下、研究一下监控录像就能抓获,而我却苦苦跟踪了二十多天。

我落伍了,我早已不是警界明星,我不过是偶尔能破个小案的小警。我的那些小改进,在这大变革的时代根本不值一提。

    抬眼看看周围,不是我已忘初心,而是时代变化太快了,移动支付方便快捷,手机都有人脸解锁功能,而我连微信都没有。我不懂刑事技术、网监、技术侦查、图侦等破案手段,更不可能将四大技术应用到破案中。

我想想,算了吧,我已年过半百,我老了,干不动了,再过几年就退休了。我主动申请调到技术中队,成为了一名技术民警。老实说,年轻的时候,我看不起干技术的,曾经我以为技术工作不过是侦查破案的辅助性手段,干技术是不会有出息的,刑事技术工作傻子都能干好。当我真正接触技术工作的时候,我明白每一项工作都不是轻轻松松就可以干好的。我想过放弃,想过混日子,是这群年轻的小伙子们帮助了我,是他们感染了我。他们教会了我照相、提取指纹、提取生物物证,他们教会了我发微信、抢红包、网上购物。我才五十,我还能干很多工作,我还要更好地生活。我有经验,有三十多年的从警经验,这些经验是永远都不会过时的;我与时俱进,学习各种新知识、新技术,我又找到了年轻时的感觉,我还是那个活力十足、信心满满的小曹。

这一年来,我明白,我最大的问题不是干不了侦查,而是与社会脱节,我的思想还停留在十几年前。遇到案子,想到的只有蹲守、摸排走访、分析案情等传统手段;拿起手机,只会打个电话,发个短信。四大技术我听过,但不相信,更不会用到破案中。在技术中队的一年来,我思想上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果几年前就能这样,侦查工作我一样能干的很好,每一项工作都可以干得很好。

我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爸妈给我起名叫‘胜天’,人定胜天的意思。不与时俱进,思想僵化,排斥新技术、新手段,还怎么胜天?

我学会了刑事技术工作,学会了照相,其实叫学会了摄影更合适。我学会了玩微信,学会了叫外卖。准确地说,应该是学会了更好地融入社会,学会了享受社会发展带给我们的便利。

我是一名警察,一名刑警,一名刑事技术民警;我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未来的路还很长。工作中,我还会破更多的案子;生活中,我还要更好地享受生活,说不定,退休后我还会成为一名摄影师。

胜天,人定胜天。我们才五十多岁,我们的路还很长,我们的未来会更加美好!”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一个标准的敬礼后,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我走下了主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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