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乔用力地杀死一个人,利用这种方式他可以忘掉脆弱的情绪。
他有时会想起第一次遇见紫舒——在一间大白房子里,还有落在窗脚的白玫瑰,花瓶里漂浮着细小的颗粒物,阳光照进她的房间,她醒来以后的第一个吻,吻在他的脸颊,然后又捧起他的脸,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啵了一个在他唇上。他说:“还没刷牙。”她笑了,乘机调戏他。她把自己锁在一个大房间里,房子里没有过多的装饰品,除了两花瓶玫瑰,浅纹路瓷砖,散在地上的几本英文小说——A Thousand Splendid Suns, Dear John, 还有他没想到的一本天蓝色封面的The Fault In Our Stars,不,或许他应该想到的——爱情小说。想她的时候他感到平静。
这时他住的房间里,许久不见的阳光照在半透光的窗帘上,尸体上打着光,地上的血也在闪光。光按着防盗窗的样子落到瓷砖上,躺着,动也不动,跟那几块刚被处理了的尸块一样,安安静静地。他有时会想杀了自己——得先把阴茎给割了,再下来是哪里呢?从腹部分开两半?……嗯,Not good...他挑他要的留下来,保存好,放进那个美丽的房间。
他在日记上写下,NO46。阳光多好啊,它在勾引我出去。
2
奶奶回来了。
我站在站牌下,拖着爷爷的衣服等了无数回。喏,旁边还跟来了小表弟,柯耀祖。他也来了,担心我会把奶奶带回的零食抢光。他要来当个督查者,他要来分一杯羹——他总是这样,我有的,他也要有;他有的,我是不会有的——他有可以享受优待的身份——他是个男孩。
我跟他抢着拖奶奶的行李箱,很沉,里面不知装了多少东西,我才少不了零食的份——两盒虎皮卷面包,几包公仔面,大概还有一盒巧克力,或者几包糖果。我铆足了劲把它驶回家!
爷爷总是站在奶奶身后,问长问短,有时是无关大小的琐碎,我甚至不明白为何要问那些无聊透顶的问题——反正我是绝对不会答的。
一回下大雨,爷爷撑了一把宽阔的直柄伞出去,我带一把折叠伞,柯耀宗一把。夏天,我我们都穿了拖鞋,虽然我知道三个人一起的场面很可笑。摩托车上的睡衣带着水,疾驰而过,雨啪啦啪啦地敲着铁皮盖的物体,还有遮在水果上面的塑料纸——我们要经过一个市场。
“到了,站定,别乱跑!”爷爷发号施令一般,一手搭在柯耀祖的肩上,一手撑着伞,眼睛向左望,盯着往来的公交,看看上面的数字是不是他要等的那辆。伞柄上的弯钩正好向着他的左胸,我用手拽着他衣服的一角,看着他的样子,那时我还不懂那种等待的心情。
引来回忆的,正是一对老夫妇。我正在挑莲子——要白莲还是红莲我还没做好决定,眼前一对正在谈话的老夫妇经过——女的在前,男的在后。有趣的是——皇室礼仪规定,公开场合时,妻子要站在丈夫身后。
我记起奶奶早些天让我带她去银行,我问,去银行做什么?她小声在我身边耳语,去存点钱,免得你那个大手大脚的爷爷到时候屁都没留下一点!我意会,悄声问,多少?她说,上次我跟你姑姑来还有一万多……奶奶不过是一名帮佣,六十岁——我还要在站牌等她回家的时候,现在她七十。爷爷依然站在她身后一点的位置,偶尔与她并排走——对家里的支出她才是有绝对话语权的人。
我说:“您就别再工作了,都七十了,还时常高血压!”
她眼睛瞪我说:“我不挣钱你怎么办!你以为你爸会给钱你吗?他没挣几个子的啊!我待你毕业之后我就不做啦!每次说去赚钱赚钱……也都没见你赚几个钱回来。”
3
我是有母亲的,但是她死了。对于她的死亡我甚至一度感到很开心——我终于解脱了。在我眼里,在所有人眼里,她是个废人!至少在她死前我是这样认为的,在我不被人看见的心里,也有对于她的这么一点龌龊,一点无耻的嫌弃。
父亲离开她,也离开了我。
我有一天打开她的房门,地上跟往常一样,全是聚集在一起成一坨一坨的纸巾团——她用最廉价的纸巾,灰白色的,上面沾了红色的血和凝结的血块。我问到空气里潮湿的味道,在大冷天里,带着一股腥臭味。原来这地方不是这样的——恐怕是这件屋子里最干净的一个房间。她双腿分开搭在一个塑料桶上,手沾湿了水继续刨着腿上的皮肉——都已经刨出血了。我问她:“不疼吗?”她说痛死了。“那你还搓!”我火了。她继续。她又用纸巾印在出了血的地方,染血的纸巾上面黏了些薄薄的皮,还有些细碎的不知道什么东西,黄黄的,被她一起扔到地上。时间长了就团了一堆。
她就睡在三五叠衣服围成的圈中,好在她还是喜欢睡在床上的。衣柜已经清空了,剩下一只小猪陶瓷存钱罐,望着我,也望着她。十几年前买回来的消毒柜从未拆封,纸箱上开始发霉。买回来的一套沙发结果没地方放,谁都不愿意要,有一张放的位置不对,说冲了对面的房间,对方的阿婶病死了。最后拿去给爷爷当柴砍了。有一瓶假花,从前我见她常给花换水,擦洗干净瓶身,放置在梳妆台上。养过金鱼乌龟,乌龟不知怎的弄破了椭圆的鱼缸,跑了,鱼跟水冲了出来,碎玻璃扎在它身上,流了一点血出来,顺着鼓鼓的肚子,尾巴还在跃着。棕色玻璃窗透进来干净的金色阳光,让这一幕看起来并不那么恐怖。电视24小时开着,换了一台又一台,洗衣机也是,热水器也是,还有更换不久的坐厕,前不久因为旧的被不明物体给塞住了,我怀疑是纸巾,我需要给她通厕所,爷爷在前我在后搅着一根铁条,装了满满的一桶屎,厕所地上积了水,有一些漂浮在上面。门口的鞋架子原本被平底鞋、高跟鞋塞得满满的,如今只有一包立白洗衣粉放在上面,挨着开裂了的墙壁。鞋架上、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洗衣粉,结块的地方突出来。地上两条湿旧衣裳扭做一团,变成黑色,白色的洗衣粉落在上面,散发出粘腻的气味。
奶奶不时跟我提起:“你妈房里还有几把刀,你想办法把她的刀骗出来,记住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