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淝水之战
北府兵返回大营后,休整了些时日,刘裕告假回家看望继母兄弟。他已经数年没有见到亲人了,兄弟们都已长大,继母萧文寿更加苍老了。一番叙谈后,萧文寿郑重其事的说:“寄奴,你年纪已长,应该娶妻生子了,加之你整天在战场厮杀,刀剑无眼,万一有个马高镫短,不留下个一男半女,我如何向你九泉之下的爹爹交代。”
刘裕忙正色道:“孩儿听凭母亲做主。”
刘母于是就找媒婆周氏张罗的给刘裕说媒,但周氏一连说了几户人家,刘母均不满意,正所谓高不成低不就。刘母想为刘裕找个知书识礼的女子,毕竟刘家也曾是汉室宗亲,后母心思,就怕委屈了刘裕,落下闲话。但刘家此时实际上已算徐州侨民一类,非本地土著,本地殷实人家实在瞧不上他们,刘家还瞧不上侨民女子,搞得媒婆周氏十分为难。
这一日,周氏又说了一户人家,为南徐州郡曹臧俊之女臧爱亲,模样周正,知书识礼,乃大家闺秀,只是年纪偏大,已经十九岁了,比刘裕还大一岁,刘母思忖半日,还是觉得这个臧氏不错,就拜托媒婆前去说合。
媒婆到了臧家,把刘裕的生辰八字和家里情形对臧俊说了一遍,臧俊一听,头摇得似拨浪鼓,连说:“不妥,不妥。刘裕之父翘也曾与我同郡为官,家世也算清白,但其不治产业,家徒四壁,裕诞生后,曾被弃荒野,幸得其姨母喂养,故名为寄奴。今刘裕仅为一小小队长,且一上战场,生死难料,我岂能将女儿嫁到他家。”
媒婆劝道:“臧大人,女大不中留,难不成你将女儿留在家中一辈子。我看刘裕身形高大,虎背熊腰,将来必是做到将军,你家女儿嫁过去,将来定会享受荣华富贵。”
臧俊仍是摇头不肯,臧夫人在一旁愤愤道:“都是听了那个看相的才把女儿耽误至今,我看刘家小子不错。”
臧俊呵斥道:“女流之辈,你懂什么,休得胡说。”
媒婆何等乖巧,套了几句,臧夫人就把实情透露了出来,原来几年前,有个孙天师来到京口,占卜,算卦,看相均十分灵验,臧俊把他迎进府中,给儿女看相,那人看了臧家儿子后都微微一笑,说日后都是富贵之人,待看到臧爱亲后,大吃一惊,道:“此女贵不可言,只是要待身后。”诸人皆不解其意,天师也不说破,飘然而去。
但臧俊知道贵不可言之意,就是说这个女儿将来要做皇后,所以一心想要把女儿嫁给司马皇族,可皇族之人又怎么瞧得上他们寒门小户,故此耽误至今。
媒婆劝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天道难测,我等小民还是应顺其自然为好,你家女儿不可再耽搁下去了,否则做父母的就是一辈子的罪过。”臧夫人也在一旁埋怨,臧俊终于同意这门亲事。
于是刘母就择良辰吉日给刘裕娶了臧爱亲,婚后夫妻恩爱,刘裕在家待了一月有余,便又返回军营。
太元五年(公元380年),七月,大秦天王苻坚以为欲平定江南,先应安定四方,遂与亲族诸氐商议:“朕之大秦氐族人口滋生繁盛,朕欲将三原,武都,雍州等地十五万户氐人由诸位带领分驻各地,以为中枢爪牙,分守四方,拱卫京师,诸位以为如何?”
苻丕虽为长子,却是庶出,留在京城,难免与太子苻宏时有龌蹉,常怀忧惧,一听此话,顿觉有如大赦,忙说:“陛下深虑思远,昔日周朝分封八百诸侯,镇守四方,故周朝奄有天下八百余载,今陛下效仿古人,乃千秋万代之举,实利于大秦社稷。”
众人一听苻丕如此说,纷纷赞同,能够在各地自主,谁又想在京师受到管束,受那个鸟气。苻融虽然觉得不妥,但众意难违,便默然无语,遂成定议。
于是苻坚命其弟苻融为车骑大将军,录尚书事,总领天下文武,坐镇中枢。命诸兄弟子侄各率氐人数千户镇抚各处要冲,散居方镇,如古诸侯。子长乐公苻丕镇邺城,平原公苻晖镇洛阳。
长乐公苻丕领氐人三千户镇守邺城,出发之日,苻坚似有预感,觉得父子再无相见之日,依依不舍,亲自送到灞上,诸氐别其父兄,皆相拥恸哭,引得路人侧目。
苻坚摆下宴席为众人送行,黄门侍郎赵整抚琴而歌:“地列酒泉,天垂酒旗。杜康妙识,夷狄先知。纣丧殷邦,桀倾夏国。以此言之,前危后则。”此乃赵整所做酒德之歌,为饮酒之戒,苻坚深纳之,故大秦群臣宴饮之际,至多三爵。
苻坚举杯微笑道:“千里送君,终须一别,各尽三觞,山高水长。”众人一起举杯,一饮而尽。
赵整又歌曰:“阿得脂,阿得脂,博劳舅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当语谁!”言辞激烈,劝谏之意甚浓。
苻丕怕苻坚因此改变主意,按剑而起,怒道:“阉竖安敢如此,国家大事岂是尔等妄议!”
苻坚挥挥手,示意他坐下,道:“今日只论家事,不问国事,文业可奏些欢愉之曲以助兴。”
赵整又歌曰:“昔闻孟津河,千里作一曲。此水本自清,是谁搅令浊。北园有一树,布叶垂重荫,外虽绕荆刺,内实有赤心。”
苻坚知其仍有劝谏之意,仍是微微一笑,不以为意,与诸人再饮两杯,洒泪而别。
太元八年(公元383年),五月,晋荆州刺史桓冲率众十万伐秦,攻襄阳;别遣前将军刘波等攻沔北诸城以为牵制。
四年前,秦攻襄阳,朱序与苻丕血战年余,桓冲在上明拥军七万,观望不前,致使襄阳失陷,时人卑之。而他所轻之谢家后生小辈却在君川之战大放异彩,大败秦军,收复淮南,安定江左,让他自惭形秽,眼看谢家文有谢安,武有谢玄谢石,大有全面超越桓家之势,他不能不出手了。
首当其冲就是进攻襄阳,襄阳地处汉江上游,拿下襄阳,既可为荆州屏障,又可为北伐进取之地。襄阳在敌之手,如头悬利剑,芒刺在背,不能安睡。
初期秦军不备,晋军进军顺利,拔万岁、筑阳等城,苻坚遣征南将军巨鹿公苻睿、冠军将军慕容垂等率步骑五万救襄阳,兗州刺史张崇救武当,冠军将军桓石虔败张崇于武当,掠二千户以归。
桓石虔为桓冲侄儿,征西将军桓豁长子,以勇猛矫捷闻名。桓豁有二十个儿子,因为听闻大秦境内流传歌谣说:"谁谓尔坚,石打碎。"于是便给所有儿子起名都带有"石"字,以应此歌谣,意为日后打败苻坚的人必是他们桓家子弟,孰料应在谢石身上,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巨鹿公苻睿遣慕容垂为前锋,进临沔水(即汉水)。慕容垂不愧为一代名将,使了一招孙膑增灶之法,夜命军士人持十炬,系于树枝,光照数十里,往来不绝,让晋军以为十数万秦军至此。
桓冲闻报,惊惧不已,加之此次出兵已获小胜,故令全军退还上明,严阵以待。
然桓冲此次主动出兵攻秦,无异于捅了马蜂窝,令苻坚大怒,曰:“晋国蕞尔小邦,偏居东南,依仗江山险固,屡犯边境,朕当亲率大军,除残扫秽,一统天下,永安黎庶。”遂正式下诏大举伐晋,引发了历史上著名的淝水之战。
苻坚下诏大举攻晋,令民间每十丁遣一兵;取家世清白良家子年二十以下,材勇有力者,皆拜羽林郎,以为亲兵,自领之。
苻坚又忿忿道:“朕将以司马昌明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事还不远,可先为其起宅第以待之。”期以必胜,实学晋武帝设座待孙皓之举也。
良家子至者三万余骑,拜秦州主簿,金城赵盛之为少年都统。是时,朝臣皆不欲苻坚起行,又不敢劝。独慕容垂、姚苌及赵盛数人力赞之。
阳平公苻融言于苻坚道:“鲜卑、羌虏,我之寇仇,常思天下有变而复其国,所陈策画,何可从也!良家少年皆富饶子弟,不谙军旅,只会以谄谀之言顺陛下之意耳。今陛下信而用之,轻举大事,臣恐功既不成,徒留后患,悔之无及也!”
苻坚不听,道:“朕意已决,卿勿复言,你只须深思熟虑,如何统御大军击败晋军,朕此次出兵,不下建康,决不收兵。”
苻融知苻坚素信重沙门道安,遂央使道安乘间进言。道安年近七旬,为东晋年间大德高僧,佛法精湛,闻名于世,曾赴襄阳,弘扬佛法,襄阳城破后被掳至长安,苻坚甚为礼遇,驻锡五重寺,讲经说法,翻译佛经,一时众僧云集,佛法大盛。
一日苻坚与道安同辇游于东苑,苻坚兴致盎然道:“不日朕将携大师同游吴、越,泛舟长江,登临沧海,不亦乐乎!”
道安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陛下欲一统天下,然则又不知凡几生灵涂炭。”
苻坚笑道:“大师慈悲心肠,就多念几部经为这些孤魂野鬼超度一下吧。自古江山混一,无不是血雨腥风,然后致太平。”
道安道:“贫僧非为百姓计,而为陛下忧也。“
苻坚奇道:“大师何出此言?”
道安言道:“陛下欲四海归一,当居中土而制四维,德行比隆尧、舜,天下垂拱而治,何必栉风沐雨,经略遐方乎!且东南卑湿,瘴气易构,故虞舜游而不归,大禹往而不复。故贫僧深为陛下忧也!”
苻坚不以为然道:“天生万民,而使君牧之,朕岂敢畏劳,使其一方独不被泽乎!必如师言,是古之帝王皆无征伐也!”
道安知无法劝动,无奈道:“事不得已,陛下宜驻跸洛阳,遣使者奉尺书于前,诸将总六师于后,先礼后兵,晋必稽首称臣,何必亲涉江、淮也,万一有失,国将安在?”
苻坚失笑道:“大师佛法精深,军旅之事不闻,此必博休(苻融字)教你之言。”
道安脸色涨红,不敢再言。
苻坚回宫后,宠妃张夫人谏道:“妾闻朝野之人皆言晋不可伐,陛下独决意行之,妾不知陛下何所因也。《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犹因民,而况人乎!”
苻坚道:“天下大事,纷纷扰扰,君王一言而决,此天所以立君王统御万民尔。正如民间所言,家有千口,主事一人。”
张夫人不依不饶道:“妾又闻王者出师,必上观天道,下顺人心。今人心既不然矣,请验之天道。谚云:‘鸡夜鸣者不利行师,犬群嗥者宫室将空,兵动马惊,军败不归。’自秋冬以来,众鸡夜鸣,群犬哀嗥,厩马多惊,武库兵器自动有声,此皆非出师之祥也。”
苻坚怒曰:“鬼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自古成大事者,从不以预兆为意。妇人心思胆怯,长于深宫,不经风雨,故信鬼神而昧人事,军旅之事,更岂妇人所当预也!”
张夫人跪下道:“陛下决意南征,妾请随行。”
苻坚大手一挥道:“决计不可,大军征伐,忌妇人在营。”
张夫人坚请道:“陛下乃天子,非大将也。昔日舜帝南巡,有娥皇女英二女相伴,陛下南征,岂能无妇人陪侍左右,天子威仪何在。”
苻坚扶起张夫人,爱惜道:“爱妃说得有理,一路风尘,只是苦了你了。”
张夫人道:“陛下天恩,妾身没齿难忘,生当同衾,死当同穴。”
苻坚道:“爱妃何出此言,朕百万大军伐晋,定当踏平江南,你只管看捷报频传,司马氏肉袒出降吧。”
言罢,二人相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