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以及后来的几天
第二天上了班以后我准备出去找伞,可这时来了一个什么检查组检查工作我无法脱身。检查组检查了一个上午让人坐立不安心烦意乱,并不是因为我急着出去找伞。我觉得我的伞在那里很安全,早点晚点去找没关系,我之所以坐立不安心烦意乱是因为那些检查组的人一上午在你身边荡来荡去让你感到心里不踏实而又很费精神。
下午上班以后我正要偷偷溜出去,不想撞见了领导。他问我到哪里去,我说闹肚子去厕所,就出去了。我听到他在后面喊:“你怎么老闹肚子?回来!”我不听他。我并不是不明白“吃人饭受人管”这个道理,可你管天管地管不了闹肚子去厕所啊?
我没闹肚子也没去厕所,我去找我的伞。昨晚挂伞的那棵树依稀可辨,却没有伞。不知是谁拿走了我的伞。有人拿走你的伞不会再送回来也不会挂到另一棵树上这我明白。于是我准备下山回去上班。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是来找伞的。我不明白这个男人到这里来干什么,况且又是那么的神出鬼没。
我想绕那人过去但没有成功。
“我是公安局的,”那人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蓝皮工作证朝我晃了晃,“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注意到那便衣警察神情很严峻,满脸短胡茬,双眼小而有神,而一只手放在腰间。
“找伞。”我说。
“找什么伞?”
“遗失的伞。”我说,“昨晚遗失的伞,就挂在那棵树上。”我向那棵树指了指。
“别绕圈子了,说实话,到底来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哪里出了问题,“我真是来找伞的。我干嘛要撒谎?”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不过我愿意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他说。我注意到他说这句话时脸上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夹杂胜利喜悦的笑,但很快消失了,“小伙子,跟我走一趟吧”!
“为什么要跟你走?我干什么了?我哪里出了问题?”
“去了你就知道了。”
“去哪儿”
“别装蒜,还能去哪儿!”
“我不明白。你认为我犯罪了吗?”
“不去一趟问问清楚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犯了罪?”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感到迷惑。我是来找伞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就成了犯罪嫌疑。我没有犯罪。我从来没有跟警察打过交道。公安局的门朝哪开我都弄不清楚。那么警察叫我跟他走一趟为什么呢?
我看到警察的那只手依然在腰间,我便觉得跟警察走是没办法的事。走着的时候,我有一种被挟持的感觉。在山下碰到一个警察同伙。
两个警察把我带到有着两扇大铁门的派出所,然后把我领进一间有着铁栅栏的屋子里。屋子里有几个人,好象在审讯一件什么案子。我看到坐在屋子中间圆凳上的那个人被置于镀银灯光强烈的照射上显得拘谨畏缩。我隐约听见他们审讯的那人是个小偷,在市场上因偷了卖菜人的蔬菜而被抓获。带着我的警察跟那几个审讯者小声说着什么,然后我看到一个警察把那个贼带出去了。
带着我的警察示意我坐到刚才那贼坐过的圆凳上。我坐下以后脑子里一片空白。审讯开始了。
“姓名?”
“霍克。”
“象个洋人名字。”审讯者自言自语地说。
“有没有海外关系?”审讯者又问。
“没有。”
“东北有没有你的亲戚或者朋友?”
我听到这句愣了一下,他们问出这种问题让人感到迷惑。然而我不能把疑问说出来。我知道在这种场合问什么你回答什么不能画蛇添足。我只有照实说没有。
“住址?”
“民主街66号。”
“在什么单位工作?”
我把我的工作单位告诉给他们。
“去英雄山干什么?”
“找伞”
“找什么伞”
“遗失的伞”
“怎么到山上找伞”
“伞遗失在山上。”
“什么时候遗失的伞?”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去英雄山干什么?”
“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为什么去?”
“不知道。”
“有什么目的?”
“没有目的。世上有很多事情没有目的。只是一种形式和过程。”
“狡辩”
“我没有狡辩。”
“跟谁去的?”
“我一个人。”
“经常去吗?”
“不经常去。”
“多长时间去一次?”
“不是多长时间去一次。我大概第一次到那地方去。”
“大概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昨天晚上第一次到那里去。”
“带雨伞干什么?”
“预备下雨用。”
“认识这把伞吗?”审讯者伸出鬼没地拿出一把长柄雨伞。真让人不可思议。“这正是我丢失的那把伞。怎么会在这儿?”
“你很明智,小伙子,你终于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了?”
“昨天晚上在英雄山发生了一起凶杀案。经验证,案犯是用这把长柄伞的伞尖把人捅死的。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知道我被怀疑成杀人犯了。“可我没有杀人,我怎么会杀人呢?天地良心,我没有干过杀人的勾当。”
“你挺老练的,”审讯者说,把灯关掉,“你先留下来,配合我们做进一步取证调查。”。说完,审讯者们都站起身。随后,两个身背长枪的武装人员进屋把我带进另一间带铁窗的屋子里。武装人员没有说话,转身出去把铁门锁上。锁门的叮当声震得我头皮发炸。
屋子里静得出奇。我脑子里仿佛有钟表秒针“嗒嗒”的声响。时间实在难捱。我第一次体会到失去自由失去时间的支配给人带来巨大的痛苦。星期一上午我们单位保卫科来了两个人了解情况。我本希望情况会有好转,因为他们清楚我不是坏人。然而他们对我的不幸遭遇无动于衷让我悲痛欲绝。他们对派出所的人说:“你们对坏人不要姑息迁就。我们也不会包庇他。”说完,他们要走。我只求他们编个事由给我父母,好让家人放心。我父母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重大变故。
就这样,我在派出所呆了三天,三天时间犹如三个世纪。这期间我被审讯过五六次。他们提了很多不无重复的问题让我回答,还取了我的指纹鞋印什么的让我听候结果。第四天上午,他们告诉我的结论是:我的伞是杀人凶器,但罪犯不是我。然后我听到他们对我说:“你回去吧,有事我们再找你。”我记得当时我满腔悲愤。三天的派出所生活换来这么句轻松话不能不让人满腔悲愤。在派出所呆三天没什么,问题是你预料不到这三天对我今后的前途命运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我真倒霉。我想人倒霉不定什么时候,人要倒霉屎克螂也蛰人。
你也许会以为,我之所以倒霉全是因为那把早该扔掉的伞,但我认为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我在那个倒霉的季节倒霉的时候去了英雄山。后来我听说英雄山不是个好地方,那里经常发生一些诸如强奸杀人卖淫等恐怖邪恶的事让人惧而远之。但在这之前我一无所知。那时人们纷纷传说从北方过来一伙拒捕逃犯在本市作短暂停留,我同样一无所知。我的闭门自守孤陋寡闻把我害得好苦啊!
然而你苦不苦别人不管,你还得继续上班挣钱糊口。你能想象得到我被派出所审讯过这个坏消息传播得比闪电还快,但你想象不到三日不见他们注视我时是那么在意。他们上下打量我,目光发直交头接耳,心想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这家伙竟是这样子。就好象我真的干过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你体会不到我的痛苦。
我不想做什么解释,我知道自己解释没用。他们不相信你。人家只相信你进过派出所,做出过什么结论人家可不知道。派出所也不能为此给你开个无罪释放万人大会啊?况且很多人的思维简单得可爱,他们认为既然派出所找你一定有什么事。没事不会找你。你说你与罪案无关,那派出所为什么不找他不找我偏偏找你?他们不清楚不明白便沸沸汤汤想探究清楚探究明白这我理解,让我受不了的是他们的目光。我觉得再在这里工作已经无其道理。我这样感觉,他们也这样感觉。他们巴不得一脚把我踢走。既然这样,那我成全他们。我申请辞职。唯一让我为难的是如何向父母交代这件事。“父母之物可传三代。”父母对我那只继承父业的铁饭碗有着深深的眷恋不希望毁在我手里,我辞职无疑会令他们伤心失望。他们“顺为孝,安为本”的谆谆教诲被我抛到脑后去了。我对不起父母双亲。
后来想想,我可能很早就存有辞职的想法。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现在辞职只是找到了一个适当的机会或者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