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兰城最后一场雪,稀稀落落惨惨淡淡地在阳春三月时节降下。
武陵吸溜着鼻涕躲在自己的本体里瑟瑟发抖,昨日趁着天暖才结出的小花苞还没来得及绽开,就已经被这场倒春寒冻死在了枝头上。
“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了。”
——忽然有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在记忆的深处泛起朦胧而又温暖的光。
他哆嗦着闭上眼睛,寒意渐渐将知觉冻僵,而记忆的微光将他引入那温暖的昏暗深处。
一双白玉般的手在武陵面前上下晃动,武陵眼光迷蒙,密密的睫毛扑扇了好几番这才醒过神来。
武陵揉着眼睛看那手的主人,一时却有些呆了,眉毛顺直,在尾处这出个棱角分明的剑锋来,底下的眼睛眼尾上翘,弯弯的带着笑意,鼻梁很直,嘴唇很薄,下巴很尖……真是好看得很。
手的主人一脸戏谑的笑:“可算是起来了。”
武陵只觉得浑身都被暖呼呼的东西围着,舒服得动都不想动,这时见这样一个长的很是好看的人叫他起床,在美人和被子之间选了选,终是不舍地往被子里蹭蹭,眨着眼睛问他:“是你叫我睡觉的吗?”
男人叹了口气:“还是这么爱赖床。”
话里虽带有无奈的意味,男人还是含着笑倾身过来将他扶起,软绒绒的狐裘贴在他光裸的皮肤上,带起一阵软绒绒的痒意。
武陵这才觉出自己身上只穿了中衣,他不由缩了缩身子,下一瞬就被男人团进了怀里,脊背贴住男人温暖的胸膛,宽大的狐裘将他裹得只露出张巴掌大的小脸。
武陵最不能抵挡这样温暖的东西了,从有灵识起就是棵怕冷的树,年年冬天前都守着自己秋天落下来的叶子,装神弄鬼地把靠近的动物都赶回去,碰到风起刮走三五片还要惆怅好一阵子。修出了人形就更不得了了,不冷的时候还要跑去抢别的树的落叶。每年最怕的就是倒春寒和桃花雪,要看看其他树都把花挂出来了才敢结花苞。
他仰着脸看男人弧度优美精致的下巴,男人身上有让他很安心很舒服的味道,他伸手抱住男人的脖颈,软软糯糯地问他:“你是谁?”
男人看着他,头发蹭在他脸上:“我不告诉你,要你自己想起来才给你叫我的名字。”
男人低了低头,亲了下他的眼睛,喃喃道:“桃花精都长桃花眼,怎么就你的这么招人。”
武陵只是眨眼睛。附近的树啊草啊都还没修成精怪,他还没见过别的桃花精呢。
男人给他穿衣,白底子镶浅红边的圆领袍,领口有朵狐毛围出来的艳红桃花,桃花下边两枚金铃,叮叮当当地响。
武陵才化形四五十年,人形的本貌就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又因为是草木之妖,生的还更细弱些,男人做这些却做得极熟练,穿衣绾发,系带束袖,一样一样地给他收拾好,像是做过了无数次一般。
男人带着武陵在这云蒸雾照仿若仙府的地方四处晃悠,困了便抱着他在树下小憩,桃花瓣杏花瓣就在身边慢悠悠地飘;馋了便喂他各样的吃食,人间的小吃天上的灵物伸手便是一堆。
更多的时候,男人都只是静静抱着他,眼睛有时候是望着他,有时候却只是定在不知名的角落。
武陵缠着问男人的名字,男子只笑不答,有时候眼里也会有他看不懂的东西在跳动。
男人喜欢对武陵动手动脚,总爱将他抱在怀里,时不时低下头做些亲昵的小动作,像亲亲额头摸摸脸蛋之类的。武陵倒是很享受与人皮肤相触的感觉,时常会主动把一双凉手塞进男人的领子里。
仙府里感觉不出时间的变化,没有日升月落,也没有昼夜之分,一个睡眠到另外一个睡眠之间便是一天。说是睡,武陵却从没有在这里做过梦,只是陷在舒适的黑甜香里,浑身懒洋洋地不想动,有时候耳朵边会有些忽近忽远的声音,说的什么他听不清楚,也没想过要去听清,只知道睡时男人抱着他,醒时也还在男人臂弯里,挨挨蹭蹭的皮肤上都是对方的温度。
这样混混沌沌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武陵有一天去摸男人的脸,却听到男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还是想不起来么……”
武陵不知道男人要他想起来的是什么,他只是个修行低微的小妖怪,在来这里之前没有出过东兰城郊外的那一座山,能玩能吃能不冻死便已满足了。
男人辗转着吻上他的唇,描摹唇线,磨蹭唇纹,舌尖抵着舌尖在唇间嬉闹。
吻到最后武陵已经满脸绯红,桃花眼都泛上了一层迷蒙的绯色。
男人抱着他叹气。
武陵知道男人从来不会对他怎样,于是就安心地躲在男人宽阔而温暖的怀里。
可是他忽然觉得脸颊上有些热呼呼的东西流过。
他一抬头,眼睛里就砸进了一滴热乎乎的液体。
男人眼睛里不停地流出淡红色的泪水。
武陵手足无措地给他擦泪。
那泪水的颜色却越来越红,开始只是浅红,后来是水红,最后流出来的液体已经是血的鲜红。
男人眼泪流尽之后,剩下的就是暗淡无光的一双眼。
武陵颤着手去摸男人的眼,男人却微微地笑了:“你要快点想起我啊……”
后来又过了些时候,男人的耳朵也流了次血。
接着是鼻子。
嘴巴。
男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快点想起我啊。”
武陵缩在男人怀里无声地哭,眼泪一层层湿透男人的衣袖,男人摸索着帮他擦泪。
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说。
再过些时候,也许就不能动,不能感觉到他了。
武陵想的脑袋都要裂了,可是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他被男人抱在怀里,然后终于有一天,男人不能动了。
武陵狠狠地掉眼泪,他只是个没见识的小妖怪啊。
桃花桃花还在开,花瓣花瓣还是落。
他看见眼泪掉在男人手心时,男人的眉梢似乎微微颤了一下。
男人还有知觉。
武陵后知后觉地想,想不想得起来,我都要告诉他一件事。
他咬着唇在男人的手心里划字。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男人的手开始变得又僵又冷。
——但是,我知道。
武陵顿了顿,男人变得如蜡像一般。
——我应该是很爱很爱你的。
男人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肌肤变冷,眉梢展平,连唇纹都凝固了。
他哭着凑上去亲他。
梦境开始崩碎,山川草木,亭台楼阁一点一点变得透明,然后碎成一片又一片的绯色桃花瓣子。
武陵攀着男人的肩,吻着蜡像一般僵冷的唇。
裂痕一点一点朝着梦境中心的他们蔓延,梦回塔里的光越来越黯淡,轮回镜当的一声跌在地上,那些桃花瓣子一下子就散成了飞尘,消弭殆尽。
空中只悬着一对相互交缠的魂晶。
白燃捏紧了寒映的手。
以命养魂,一身入梦,求得一夕相守。
终究,魂消梦断。
武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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