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街上行人两三，每个人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头都要缩到衣领子里了。
那一天的风，把衣领子里的脸都吹得通红通红。
“燕子，赶紧请假去你大伯家。”
“怎么了？”我哈着气接电话。
“你奶奶，你奶奶她，去世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爸爸话音还没落下我就把话接了过来。
电话那边静止了几秒钟，“回去再说，我等下经过你学校，一起过去。”爸爸交代完就挂了电话，留下我呆立在那里。
奶奶拿着一袋吃的站在校门口等我的下课的模样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奶奶差不多90了，自从爷爷去世后，奶奶便在她的儿女们家里轮流住，随着年岁越来越高，不想走动了，大家就商量着，让她长期住在大伯家。爸爸也因常年在外工作，没法照顾，每年拿钱给大伯。
奶奶身子骨本来挺好，那么一把年纪了每天还和邻里唠嗑。要不是谁没有将水洒得满地都是，要不是晚上奶奶去洗手间，要不是刚好踩到了那水泽，或许也不会摔了那一跤，或许此时，奶奶还在冬日里的暖阳下，和邻家阿婆笑呵呵地唠嗑唠嗑。人老了骨头太脆了，那一摔把奶奶骨盆摔碎了，听爸爸说，当时大伯没有立即送医院而是第二天才送去，人家医院不收，说没法治。
还记得奶奶摔倒后，我和爸爸去看她，她躺在床上，干枯的手上输着点滴，已经瘦得不成样了。我去喂她吃东西，她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每次下咽都非常小心，吃一点点就不吃了，我叫她多吃点，她使劲想大声点跟我说，但声音还是没点力气，“燕儿啊，我不能吃太多，吃一点点就好，吃多了要拉屎拉尿的，你大伯母难收拾。”说完喘口气艰难地用手撑着要躺回去，我赶紧扶着她慢慢躺下，我都不敢用力，生怕一用力奶奶那身子骨就要碎了。
“你总要吃饱吧。”摸着奶奶那皮包骨头的手，又看看碗里那几乎没动的清淡的水煮豆腐，我不忍心又拿起要去喂她。
奶奶却摇摇头硬是不吃了。眼睛盯着点滴示意我，有药水撑着呢。
我坐在床边，看着奶奶，叫她休息，她却是不肯，躺在床上握着我的手，说一句话就喘几口气地跟我絮叨，说躺了半个月了，整天睡，也没那么多觉睡啊。
絮叨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奶奶一只手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从厚厚的衣服兜里摸了半天，喘一口气，扯出一个小荷包，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堆皱巴巴的纸币混合着硬币散落在被子上。“燕儿啊，来，奶奶这里有点钱，都是平时偷偷攒着的呢，拿去买东西吃。”奶奶像个小孩子一样笑，看着我，那神情，就像小孩子在学校得到了小红花。
“奶奶才要多买东西吃呢，你看你都这么瘦了。”我把那一堆纸币展开一张张叠好，塞进小荷包，拿给奶奶。
“我这把老骨头还要吃啥啊，你正长身体的时候呢，要多吃点。”奶奶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拉开我的手，抓起荷包一把就塞进我衣袋里。
我别过头，生怕自己那要哭得样子被奶奶看到了笑话。
在大伯家呆了几天准备回学校，奶奶那瘦骨如柴的手拉着我，眼里满是不舍，那只手的触感我至今都忘不了，“燕儿啊，你在这里陪奶奶几天好不好，我都没人说话，就几天。”
“奶奶，等我考完试就过来陪你。”我轻触地拥着奶奶，生怕抱紧了弄疼了她。
“妈，等我忙完这一阵再回来看你。”爸爸低头看着奶奶，我看到他放在后面的手，用力地握着。
那一天，我回学校上课。
那一天，爸爸连夜坐车回去工作。
那一天，我们离开的路上，爸爸什么话都没说，整个人很沉默，沉默地让我觉得陌生。
这一等，等来的却是奶奶的去世。
记得爸爸以前说过，等挣钱了要让奶奶过上好日子。
记得爸爸以前说，等挣钱了要把奶奶从那农村接出来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
......
如今所有的承诺都还历历在目，奶奶却是不在了。
我不记得那天爸爸什么时候过来学校叫我走的，只记得我从学校出来，街上两三个行人，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头都要缩到衣领子里了。
那一天的风，把衣领子里的脸都吹得通红通红。
爸爸更是被风吹的眼睛通红。
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奶奶已经躺到棺木里了，我没有看到奶奶最后的模样，我也不记得当时是什么情形了。只记得那天去大伯家，爸爸看过奶奶之后，嘴里念叨着啥从大伯家走了出去，我不知道他要去哪，要去干啥，我就在后面跟着他。跟着他仿佛能让我安心。走出门后，爸爸大步流星，像是一头扎进黑夜里似的。我急冲冲追上去。行人道上，绿灯闪了几下，跳了红。爸爸却没有停下。
“爸，你怎么了。”我一把拉过他。他这才反应过来，仿佛没看见前面飞奔而来的车。
车子里的人摇下车窗伸出头，“走路不看车的啊，不想活了啊。”
我瞪了他一眼。他看了看我爸，摇上车窗开走了。
“我应该早点回来的， 我应该早点把你奶奶接到身边去的。”爸爸喃喃地说到。
风很大，将他的话语吹得断断续续，但是，我还是听到了声音里的哽咽。
爸爸哭了吗？我心里惊了一下，在我的印象里，大人们可是从来不会哭的。在我的印象里，爸爸是个遇到什么事很坚强的人。
“你奶奶最后死的时候都是痛着去的啊。”
"......"
爸爸声音越来越小，被风一吹就散了。
可能累了，爸爸走到一个靠墙的地方，蹲在地上，双手捂着眼睛，双肩颤抖着。
我就在旁边站着。在爸爸身边，迎着巷子里当面吹来的风，巷子里的强劲的风能把人的眼泪吹出来。
或许是天太冷，外面没一个人。
无戒365极限挑战训练营日更 第7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