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原创)
在同里,一家三代开店铺不请伙计的很多。就是这家老铺,四世同堂的样子,孙媳妇在后堂埋怨公公,祖奶奶也还是站在阴暗的柜台后继续招呼客人。
店铺里很暗,卖的多是针头线脑、油盐酱醋、蜡烛肥皂之类的杂货,进帐虽微,看情形也还做得颇用心思,台后的老妇人总揣着笑意迎人待客。
老妇人头发早已雪白了,面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极白极白,只是看不清楚,便很年轻的样子,又带着笑。于是指了冰糖问过价钱,五元一斤,很不贵。心下和别家比比,觉得合适就要了二两。
不过冰糖是较大的结晶块,须用锤棒敲开了碎称。老妇人就回到帘里喊出人来。
很老的一位已经瘦得皮贴骨的老男人,脸膛黑黑的,拿了把仿佛是橡胶的锤子"砰砰磅磅"地砸起柜台底层的冰糖块。
由于砸的很慢,力气似乎也是不济事了,多久也没砸下许多来,就不去看货,抬起头观察老旧得象煤窑子那么黑的墙面来。
正看得出神,老妇人在一边说起话来,似乎是自说自话,又象是对蹲下身砸冰糖的老人说话:“上有老,下有小,十多张嘴巴的吃,不靠这铺子能靠谁?总不能一年到头跟只饥饿的鸟似的瞎飞,多了少的,就给不争气的后代们找口食吃罢。”
冰糖还是砸,一下一下冰糖粒子脱落下来,散落铺成片,或迸溅到柜台玻璃上,打得噼啪响。后屋里的孩子又尖声叫起来,苍老的声音和年轻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穿过布帘。笑盈盈的老妇人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但也不说下去了。
冰糖终于称好了,多了一两。老男人正要用铲子往外抄,我拦着,付了三两的钱。
老妇人摆手叫老男人进屋去,再拿了块儿桑皮纸包冰糖。不多会儿,后边的动静没了,铺面里愈发显得阴暗起来。就提了纸包出去。
转眼,快到年根了。本想静静地过一个安生年,没想到禁了好久的鞭炮又可以放了,街头巷尾到处都可以见着卖炮仗的,心就有点活络,也想闹腾一回,崩崩旧气。
由于价钱都不便宜,就想起那头阴黑的老铺子,想去撞撞运气。
门还是那门,铺子里还是那么昏沉,各样花色溜丢的炮仗摆了几乎半个铺面;倒是面色雪白的老妇人不在了,换做个有气没力无精打采的壮年男子。一问,价钱竟比外边还高,疑惑换了人家,再问冰糖,已涨到八块钱一市斤。
愣怔了有一会,那男子有些不耐烦,就打着哈欠问究竟买什么?
想一想,还是摇了摇头,扭身出去了。
出去寻了个玩雪的孩子,问问这家的情形,孩子不理睬,还是自己玩。
又走半巷,问了个出来洗菜的人家,说是分了家,老奶奶带了儿子搬走了,铺面分给了孙子,去哪则不知道,满脸的神秘。
这想,那玩雪的孩子,想是曾孙子罢,不然孩子多欠嘴,哪有不说的。
炮仗没买成,倒也不怎么介意,但心里总记挂着年初买冰糖的人事,就有些惦念。
过了年,去大口取货,因为工作尚没有着落,就打算摆些闲杂将就着卖卖,也好把日子对付过去。
由于有邻居的介绍,特地奔了一家有联络的业主想讨些便宜生意。
是家挺大的店面,伙计有三四个来来回回地奔走搬抗,取货的人很多,没有什么老实落脚的地面,又不知找谁问问,就只好左避右闪的打里张望。
终于看到堆满货的柜台里坐着个人,安安静静的端着盖碗茶望着伙计们干活,时不时指点两句。瞧身板儿,发胖的身子,一张红润润的面皮,说起话来温和中带着威严。想这就是老板,就过去凑话说道。倒是很畅快,指了伙计叫领到后边选货。
好大的一个库眼儿,但是没什么可说的,费了番工夫就选了八九种物美价廉的样式,每种配了十个,先卖着,究竟本钱不多。
回前边也没二话,只说不差你那点儿,缺了就来也就完事儿了。
人出门身上虽重了,但满心愉快,很是算计了一番,觉着有赚头儿了。
到车站口,打算等车回去。只是车刚过去,还要再等许久,就摘了肩膀上的包袱搁膝上抱着,蹲下来歇息歇息。
好一会儿车也没来,正觉着烦闷,身边有人轻轻碰触,就惊了身猛站起来。看了竟呆着,依稀是那老铺子里面色极白的老妇人形象。
这番看得清楚,极衰老,站着随时都要倒下去的老态,手里拈了个破碗,头垂得低低的。那个皮贴骨的老男人就跪在她身边一下一下磕着头,磕一下就要哆嗦一会极艰难地抬起头再磕第二下。她扶着他的背......
慌得我抱着东西腿一软也跪下了,搁下包袱就去扶那老男人,他却挣扎着死不肯起来,还是要磕。
四周围的人都站着,冷漠的往这边望,望得我心里直觉得恐惧,死冷的寒意打骨头缝里往外冒。
入夜,悠悠做起了梦,梦中到处都是阴暗阴暗的伸手不见五指,只觉得泪流满面不可抑止;哭着哭着猛的一下惊醒了,再不能睡,坐在床上长望窗外无边无际的黑夜,许久之后依旧是泪流满面......
2007年元月26日0:40分秋色论坛/注册名:火的轻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