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怎么安排啊？”这个问题，最近在我的人生中，已经代替了“您吃了吗？”，正式成为高频词，甚至连思迪回家也问我：“妈，我们国庆去哪儿？”
被问了太多次，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大家回复时的反应。
我发现，那些最先抛出答案的，都是可以站在鄙视链上端的有行程的人。
例如旧金山再加上优胜美地国家公园；希腊雅典卫城顺便去圣托里尼，根本不顺路，好哇；再不济，也是去泰国或者马来西亚。
要是问：“哇，这得多少钱啊？”
他们会谦逊地说：“我六月就开始查，八月就定了，所以还好”，或“我们错峰，提前三天走，推后四天回”；更有那种该挨千刀的回答：“没花钱，我拿我常飞旅客的里程换的”……
人到中年，时间和精力，真的是比钱更金贵的东西。有钱的好朋友叫悠闲，没钱的亲戚是忙乱。越穷总是越忙，去工地上搬一天砖，就能明白的人生真谛，何必花金山银山去研习格局？
而那些稍微迟疑才抛出的答案，大概都是，和朋友约了，吃吃喝喝或者周边转转。
虽然没有第一种窜天猴式，带着声响，拽上天的特效，但不管怎么说，这总算也是有个安排啊。没钱去旅行，没时间来安排，至少有人脉。
总有些迟迟不出声，顾左右而言他的人，和我一样，就是没有安排，完全不知道干什么。
出门没钱，在家太闷，朋友们早就有了各自的安排，偏偏还又爱顶着中产的面子，只能说：“我就是想在家休息。”眼神坚毅到，连孩子都知道在说谎。
我们没有行程，因为八月太忙，没来得及张罗。到了九月才发现，比八月更忙。正在惶恐怎么办？天上飞来一个去国外的项目，黄金周之后的几天，这样岂不是度假工作一箭双雕，天作之合？
我赶紧做了一个美美的PPT，把自己修得宛如刚剥开壳的白水蛋，把我参加过的活动；写出来的十万➕，和发过的广告都整合起来，洋洋洒洒的几十页，发送了几十秒，我抬起头来看到窗户上倒影，嘴角有点上翘，这辈子我真没想到，老了老了，居然开始卖脸。
海选，一选二选三选都是我，价格都谈好了，已经到了敲定行程细节的阶段了。品牌在海的另一边，开了个会，合同出来不是我。
一个没有听说过的博主，每个人的认知都有限，不能用自己的孤陋寡闻去划分界限，问题是，这位从来都没在选择列表里啊？
当然了，这都是公关给我讲的，开会的时候，我不在，她也不在。
人生中，比痛苦还悲哀的是，毫无抵抗，弱爆的无力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我们连个棋子都不是。要移开棋子，还要抬抬手，而大多数时候，我们就是颗灰尘，根本就没有入过眼。
可项目黄了，再想定行程就真的晚了。
没有售罄的机票，都已经翻了几倍；酒店也翻了翻，原来八百的，现在要三千。卢先生颤颤地说：“可我假都请了，咬咬牙，咱也不是拿不起。”
好吧，我开始运气正准备咬，叮咚微信响了：“妈妈，你好。你家两个孩子的芭蕾舞，都只剩下四节课，你们准备续费吗？因为有人在排队。”
我转头给卢中瀚说：“其实，我挺累的，想在家休息休息。”
看着我手机屏幕，绿色的微信转到蓝色的支付宝，他点头，“我也想休息，咱们在家，做点好吃的，看看片子，七天很快就过去了。”
这真是个岁月静好的安排，我们像是革命同志一样，两双粗糙的大手，心连心地紧握在一起。
可这是上周末的样子。但本周三，在子觅杂草一样的作业本上，出现了一行比印出来还要好看的字：
“家长，你好。我们务必要在放假前见个面，卢子觅的状况十分紧急。”
卢先生立刻就放弃了，他九月份五百块的全勤奖，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六点半，我们和孩子们，一起坐上了校车。
子觅高兴得又蹦又跳，逢人就介绍：“这是我的爸爸，这是我的妈妈，今天，他们跟我一起去学校。”
看着她纯真到明亮的笑容，完全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去学校，我把她抱在怀中，鼻子里有点小猪要进屠宰场的酸楚。
老师是个干练的太太，给我们看子觅的听写本。字写得大的大，小的小，天女散花，漫天飞舞；听写，五个词就写出来一个；速度不是慢，而是太太太太慢。
上课一直在看桌底，被叫起来，就扮小猫，咿咿哑哑地说谁也听不懂的话，装可怜。
老师说：“我希望你们告诉我，你们在家根本没有检查过她的作业。否则这种程度，我真的要怀疑人生了。”
是一个多么危险的问题啊？
我究竟应该选：A，我们是在家不写作业，不及格的父母；还是B，我家孩子智力有问题，患有学习障碍症？
幸好老师善解人意，并非要我们血溅当场，而是话锋一转，“其实一年级才上了一个月，功课落下都可以补。 但学习态度最重要，我认为卢子觅还没有明白小学和幼儿园的区别，你们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
我们点头犹如鸡啄米：“假期我们没有计划出门，就是为了好好陪伴她学习，我们会把这个月的课程都补习好，不不不，还要把下个月的课程，都预习一遍。”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年每次我妈被老师叫到学校，回来轻则乱吼重则胖揍。被神一样的对手痛击过后，只能回家修理不上道的猪队友。
所以，在接下来的七天里，我们一家人会24小时无间断，亲密的陪伴着二小姐写作业，我想起来，就觉得兴奋到神经发颤，这将是一次多么挑战巅峰的假期体验啊？
我们两个人丢盔卸甲地跟老师道别，这一大早上，连口水都没喝。卢先生去买水，我站在柱子后面，用手机处理工作。就看见思迪和几个朋友一起走过来，她没看见我。
“Lucas，今天怎么没来啊？”
“他提前走了，去加拿大，我们要明天才去台北。哎，卢思迪，国庆放假你干嘛？”
听到这句话，我情不自禁地紧闭上一只眼。我宁愿自己难过千百次，我也不想让孩子疼一次。
中年人的人生，没有眼泪，只有耳光。不过打着打着，习惯了也没有特别疼。
中年人的人生，没有铠甲，到处都是软肋，敏感到，连风吹过去，都是揭鳞抽筋的疼。
然后我就听到思迪说：“这次，我们不出门。我终于可以把我一千块的拼图做好啦。”
“一千块？那个很难呢！”
“So Cool！”
转眼他们就走远了，我听不清楚孩子们的话，但能听到一串串银铃一样的笑声。
原来人生也可以那么简单，原来那些来来去去的比较，兜兜转转的心酸和期期艾艾的顾虑，都只不过是我这个中年女人，七上八下，作茧自缚的作。
中年人不配过国庆节，没钱，没时间，没精力，没心情，事实上，在俗世中浸淫了太久的中年人，被磨掉的是，看穿本质的境界，干涸太久了，就只能在相互中比较，找到存在感。
现在，离国庆节，还有倒计时的两天。从昨天晚上，朋友圈摄影大赛就已经拉开，晒机票，晒美食，晒猫晒狗，晒孩子，选手们都已经在各就各位，摩拳擦掌。那么努力的表演，我会呆在家里，一个一个地手动点赞。
一个真正合格的屌丝，就是在需要的时候，适当的配合。齐王赌马，人生很多时候，退一步，才能看见蓝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