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前的两个星期我开始频繁地做梦,虽然偶尔也有好梦,但仍以噩梦居多。这些梦羞于启齿,似乎说出口便是满满的恶意。
这种情况曾一度让我分外焦虑。
在午夜的建国路上被朋友抛弃,后来遇到一群奇怪的人:侏儒、巨人、流浪汉,于是相约同行。后来被一红色巨形蜘蛛追袭,大家慌不择路,四散奔逃。我看到有人被蜘蛛的红色触须瞬间撕成碎片,也看到有人被拖进林子,在其垂涎而出的唾液与毒丝中苟延残喘。最后,那怪物绕过人群,穿过林子,径直奔我而来。夜色弥漫,浓雾升起,我夺命狂奔,却感到死亡的步步紧逼。就在即将被追上之际,我忽然从床上惊坐而起,那个时候,隔壁的室友刚巧推门进来。我冲他笑笑,仍然久久的心有余悸。我想他并不知道,他的突然到来恰好救我于危难。
还有一次。
天色迷蒙,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兀自独行,在路边见一坟堆愕然耸立。有一人影跪在坟前奋力向后刨土,我刹那怔住,整个人入了魔般动弹不得。我定睛看着,见其少时挖出一洞,顺势钻入墓中。其姿势之娴熟,有如鱼跃于渊。惊恐如群蚁般,一寸一寸,啮噬着我的皮肤。我隐隐感觉自己正陷入梦魇,于是试图挣扎。挣扎很快见效,梦魇如薄纸般,一触即破。我蓦地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漆黑的山洞里。在我的四周,是散落一地的枯骨。我猛地一惊,忽然从高空坠落。直到感觉到自己仍然躺在自己的床上。我轻轻翻个身,才再次睡过去。
这段时间的噩梦大抵皆如此类。有时候梦中含梦,即使醒过来却依然分不清醒着还是梦着。有时候一梦连着一梦,醒来之后感觉整个人心神交瘁。在做噩梦的时候,似乎总有蜘蛛出现。我知道它源于自己少年时代的恐惧。即使时隔多年,这种恐惧却并未完全散去。然而大多时候,这些梦之间并无多少关联。甚至于究竟有什么征兆与寓意,也似乎更加难以言明了。
谜底的揭开同样与梦有关。
四季并不分明,然而教室的嘈杂仍然一如既往。转身往后看的时候,发现她就坐在我背后的位置上。我似乎熟悉这感觉,却又惊喜到难以置信。所有人都面目模糊,唯独她一颦一笑,如同初见之喜,有一种天长地久的美好。后来聊得投机,彼此不自觉地前倾了些许。谁知一个趔趄,彼此撞在了一起。我尴尬的冲她笑笑,满心却是难以言喻的欢喜。我转过头准备上课,却在一片甜蜜中突然醒来。
这几乎是近期以来,唯一一个不曾带来恐惧的梦。然而我知道,它是梦,却又不仅仅只是个梦。它是梦,源于这梦的虚幻与不切实际,它暴露内心的真实想法,而在梦中独自完成建构。然而这种建构于很多人的现实生活来说,并无太多意义。说它不仅仅只是个梦,是因为我始终相信,每一个梦,都有着警示与预兆的意义。我对这种意义的迷信,几乎达到偏执的程度。
那时喜欢一个姑娘,只见过寥寥数次便深陷其中,想法设法想要了解她的一切。每日不是沉浸在对她音容笑貌的幻想中,便是想着下次见面应该准备怎样的开场白。然而沟通并不顺畅。心灰意冷有之,垂头丧气有之。仔细想想,我开始频繁做恶梦的时间,确实和与她相识的时间有极为惊人的一致。
后来跟阿进闲聊。说起这段时间凌乱而没有规律的梦,他也认为这梦与我近段时间的情绪有着直接的关联。因为太过急于亲近一个人,反而不得其门而入。情绪的消沉与动荡滋生出贪、嗔、痴等诸恶,而这种恶念在梦中又化生出种种幻境。巨型的红色蜘蛛,在墓穴门口以手刨土的人影,甚至于冢中散落的枯骨,皆是一种恶的幻化。而所有的恶,其实都来源于不该有的执著。
佛教里说,于内心的净化而言,痛苦与挫折是绝好的契机。有时候想想,觉得她后来的无端入梦也是这样一个契机。她领我历经一种不该有的幸福,带我证见此种幸福的虚幻与无常。这种经历使我有机会直面自己的心,在善与恶之间,在真爱与裹挟着真爱外衣的欲望之间,人心总是难以做出取舍。
庄子说: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然而实际上,这种境界就连庄子本人也并没有真正达到。他不也“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吗?然而重要的并不在此,做梦与否以及好梦与噩梦本身亦并无多大意义。真正的意义在于,我们能否从这种经历中找到通向自己内心的路。
这条路,佛陀找到过,庄子找到过。而我,还在路上。
那么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