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花瓣离开花后……
早先时，曾经读过张恨水的小说《啼笑因缘》。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对比，差异之处是：蒲松龄在他的小说里刻画了许多明媚可爱，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她们花容月貌的躯壳下面，真身却是狐仙，是花妖……，可她们一点都没有加害人的心思，个个都是全心全意爱着迂腐呆傻的书生，全力解救那个衣食住行不懂，世道险恶不知，只会背书的文弱书生脱困。
张恨水的作品里却相反，是情深款款，意真切切的富家子，爱上了青春美貌可爱的贫家女，他出手阔绰的救援女孩子和她的家庭，没有身份地位的倨傲，只有质朴的良善与真诚。
《金粉世家》是张恨水的代表作。这次出场人物不凡，女主人公冷清秋虽然家贫，但祖上原是书香门第，相貌清雅，文采精华；男主角金燕西是京师繁华交际场里的人人逢迎的金总理的公子，富贵显赫。他虽是花花公子的本性，但还是情犊初开的少年，郊外踏青的路上一眼瞥见女主角，就开始了不懈的追寻，寻找家庭地址，就读学校，用尽心思接近，送她各种礼物，期待佳人能心动，爱上他，开始他们纯粹、浪漫的爱情，一点都没有贵家公子的傲慢与霸气。
我最近才读原著，早先看的是与原著同名的电视剧。电视剧中各男女主角是演艺界新秀：刘亦菲，陈坤，董洁……，演员面貌新颖，清新亮丽；每一个出场人物表演细腻，精致到位；场景布置华丽，典雅富贵……是一部很难得的电视精品，是我十几年前唯一完整看完的电视剧，同时也喜欢上了那首沙宝亮演绎的主题曲——《暗香》。
当时，儿子还小，我把他放在自行车后座上，车前筐子里放着买好的菜，推着车子回家时，常常沉浸在剧情里，嘴里经常小声哼着这首歌，沙宝亮高音高亢，低音回环，两者间陡然调转，歌曲学起来难度很大，我一直揣摩怎么唱才能像。终于有一天，安静的儿子突然出声：“妈妈，你终于学会了”。我也觉得自己可笑，回头对着儿子哑然一笑。
世界上不能开花的树很多，能开花的树也很多，有的每年应时而开，有的一直要等，等到生命最后才开，比如有的竹子，六十年开一次花，花开过后，就会枯萎死亡；要看铁树开花，据说要等好久，其实它要等植株成长到一定年龄才会开花；沙漠里植物呢，有的种子埋藏在干旱炙热的沙土里等下雨，一直要等到沙漠里下一场透雨才会迅速地萌发，生长，开花，然后迅疾地枯萎，将新种子埋在沙土里，安静地等待下一场瓢泼大雨。沙漠植物开花时间很短很短，，昙花只在夜深人静的时节悄悄绽开纯净的花蕾，想看它娇羞模样，只能在夜晚秉烛等待，盛开后，转眼间枯萎。
假如开花是人类所期待的纯美的爱情，花开灿烂，正是爱情浓烈时。
在爱情里的冷清秋一身白衣，或者月白色的素净学生装扮，恰如一枝香水百合，开的典雅，纯净，清新。但冷清秋是一个和张恨水其他作品里不同样的女孩，她有清丽的相貌，也有中国文化里滋养出的一种清冷的孤介性格，冷清不凑热闹。即使在婚礼后第二天，请公公婆婆安时，冷清秋的着装也只是一身绛色的旗袍，不浓烈，很内敛的富贵、很庄重的热情。
爱中的金燕西，虽是总理府最小的儿子，一身娇贵的纨绔子弟，但是为了接近爱的人，移居在落花胡同，用心专研诗文，组建诗社，琢磨着写出文雅的诗信，期待佳人青目。为了爱，费尽心机，撒漫使钱，只期许心中的佳人芳心萌动，他的爱开启的热烈，浓厚。
当爱的花瓣离开花时，冷清秋抱着孩子徘徊在水边欲付清江，她的爱情盛开的非常华美，但是时间太短了。结婚没多久，金燕西又开始了他无所事事的纨绔生活：泡在各种社交场合，追逐女人，捧戏子，和白秀珠歪缠……，冷落守候在家里的冷清秋。
金家几位媳妇面对他们如此这般胡闹的丈夫，闹一闹，就完事，继续维持着离心离德的冷清的婚姻，可清秋她最终抱着孩子与金燕西忍痛诀别，离开这个没有了爱情的金丝笼子，与金府割舍，带着幼小的孩子，隐姓埋名，在街头写对联赚取铜板，养活一家子，出卖才华，学识，甘心过着清贫的生活。
学识才华是一个人的精神长相，不是生存的必需品。有质量，有品位生活里要才华，学识装扮生活更繁复，更感性、更生动。可是当衣食无着，出卖才华，学识换取生活物质时，学识、才华成了最廉价的出卖品。因为它和其它物品不一样，它不是人类生存的必需品，没几个人必须依赖它、需要它，就像我们随时听见：“你读哪些闲书有什么用？你写这些文字，有什么用？能顶吃还是顶喝？”的质问一样，《金粉世家》开篇处，冷清秋在街上执笔替人写对联谋生，以后，她还会用什么方式谋生？做教师？
失落了爱情，冷清秋此生是否开始了漫长、寥落、灰暗的一生？不一定。爱里的冷清秋是一只纤柔的百合花，爱情的花瓣凋落后，冷清秋坚强地扛起了自己的人生，在最底层打拼，她站成一颗树的姿态，坚韧、顽强、自尊、自立……
金燕西呢，他也是离开花的那一朵花瓣，虽然他留学可能会改变际遇，手头还带着有一点母亲分给他的存款，但是他不再是富贵显赫的金总理公子，他此生也再难以开出如此灿烂煊美的爱情花来，也可能他一生都不会再快乐，即使有笑容也是装出来的；或者他浪荡子的性情，依然还会在女人堆里，嬉笑玩闹，但是在他的树上，不一定能再开出如此纯美、绚烂的爱情花。
也会有人猜测，他俩：金燕西和冷清秋能在以后重逢吗？毕竟他们曾经爱的如此灿烂？不一定，一转身就是一辈子，就是苍凉的一生。即使刻意追寻重逢，冷清秋能原谅金燕西，金燕西能脱去自己纨绔子弟，浮华浪荡的本性，羽化成一个坚韧，勇敢，担当的人去面对自己的错误？
情感犹如数学里的函数图像，它在一个人的一生里起起伏伏，有时是高涨饱满的情绪，是意气风发，志存高远的，那是波峰；有时候是很沮丧的失落，觉得犹如世界末日一般的阴暗，那是波谷。情感在波峰波谷里游走，每一个人都曾经有过最高位的情感峰值，从那个最高处波峰，花落后，起起伏伏多次，波峰的高度还能再上升到撼动心魂的最高处吗？很多人都是在波动几次后，会逐渐地走向平缓，宁静。
又一年花期如约而至，花树从来都不辜负春光美好，每年开花，身姿轻盈地站在枝头，笑看春光洒满的山野。几场淋淋漓漓的春雨过后，花瓣开始在风中漫漫洒洒飘落，纷纭落地，一地落红依然娇艳，它会在你不注意的夜晚寂静地消融进泥土，了无声息，落尽繁华的树木心怀释然，开启了又一个季节里郁郁葱葱。
爱过就是一生的温暖，一生的怀念，一生的珍重；被爱过也足以温暖一生，足以怀念一生，足以珍重一生……，冷清秋站在树木丛中，即使枝干疏落，但不失苍劲，坚韧……
2018-04-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