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出奇的好,和煦的秋阳下清冷的风也淡了。真是个办事的好天气啊!叔叔在后面感叹道。我们这不是去办事吗?是的。秋高气爽艳阳天,车走洞庭十月间。天时地利人也多,今天我们去提亲。
湖南境内,理所当然不能超速,定速巡航在120,轻轻松松地放开双手,喝水。cd里的音乐缓慢清淡,完全忽视车窗外疾驰而去的风声。爱人一身紫衣,眉目传情地带着一副深蓝色的近视眼镜,遮挡着外人体会不出的眉目传情。女儿在后面静静地看漫画,明黄色的外套,小丸子的发型和脸盘,因为缺少维B又秋燥引起的嘴唇脱皮,涂着油油的药膏。我的狮子高速噪音不小,我却一点也听不到。那一幅精致而静止的画面,也许就是我这一辈子的所有。
车过张谷英,突然抖动起来,伴随着一声声异响。胎爆了!叔叔是个老司机了。快停!警示灯打开,减速,靠边,停稳。下车一看,果然左后胎差不多已经钢圈着地了。换吧,老弟从另外一台车上跳下来过来帮忙,女儿的书包和警示牌远远地放到后面。几经周折才把胎换好,我有点脾气地踢了一脚备胎,好事多磨。算是安慰自己和这些等着我的亲戚。因为出发的比较晚,下午4点才动身,路上又耽搁了时间,然后在岳阳市内又一度迷路,到得华容,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夜色笼罩,洞庭湖的平湖秋月和君山岛的丹青画水都与我们无缘,只是在灯火闪烁在前面的时候,我们在想,终于到了。
华容不小,女方的父母很热情地迎了出来。这里再过去点就是湖北地界。我有些意外地居然能完全听懂他们的说话。后来说起来,才知道县城里面的口音多带益阳腔,其实和长沙话也就音调有些不同,甚至简单过长沙左近全国出名的宁乡话。沟通起来毫无困难,这真是出乎意外的惊喜。回想起有次在涟源迷路向老乡问路,老乡的回答让我自动退避三尺,这个地方,莫名的让我心生好感。县城不小,建筑不密集,毫无压抑,但是路面相当的不好,可能是在大发展建设吧,空气中的粉尘总让我不断想起洗浴中心湿蒸房的雾气。饿了,饭菜也异乎寻常地符合咱们的口味,再加一分。吃过饭,到处转转之后就坐到一起开始了今天的正式任务。同来的亲戚中有叔叔姑姑也是男方的父母稳重做主,有姑爷幽默诙谐舌灿莲花,我只是因为介绍他们互相认识作为冰人的身份来凑数,辈分也很低。他们商量到双方的各种细节,日期啊,方式啊,习俗啊,因为知识匮乏的缘故,我基本上只是听着一并附和。因为双方的习俗大异,婚期早晚也想法甚远,当晚无任何协议达成,管他的,酒店睡觉,明天再说。
酒店夜间不安心,家人开会到两点,有针对性就明天如何交涉商谈对各方都有利达成进行了热烈商讨。最后制定了由姑爷全权代表发言明确基本要求确定婚期和事项。四散上床,诸神归位。估计女方也是如此吧。婚姻,细节原来如此累人。
第二天却是出奇的顺利。女方居然完全答应了要求也更改了他们那边做发亲酒的习俗。女孩子父母只是说,只要年轻人好,不计较了,与昨晚的态度太相径庭,让人困惑。姑爷兴高采烈,看,他们果然自己想通了,女孩子总要嫁的嘛。中午的席很隆重,女方的亲戚到了十之六七,桌上觥筹交错,场面相当的热闹。女孩子的父亲爱喝酒,男孩子的父亲爱喝酒。两亲家棋逢敌手,自然贪杯不止。姑爷是场面人物,平时做领导这种场合最擅长,我是身份低微,不过也算见多识广,开开无关紧要的玩笑不在话下。场面热闹得让人以为这是贾府的家宴。两个孩子却只是静静地看,让我想起当年我第一次到我爱人家被人灌酒,义愤不已把杯中酒倒掉杯子倒扣起身不打招呼拖了爱人就走的青涩冲动。年轻,果然是不懂事。只剩下心里轻叹。
酒过几巡,大部分不喝酒的亲戚都站在旁边看了。女孩子的父亲还在不断端杯。姑爷妙语连珠,气氛活跃,但是由于女儿在场,无法多喝。话说姑爷的女儿芳华正茂,活波可爱,只是肩负着不许父亲喝酒的任务。古来父女如情人,女儿呵斥父亲的语气让姑爷伸舌头,不过是个猪都看得出他的受用。所以姑爷喝得不多,毕竟身体不好。女孩子的母亲也让女孩子劝父亲少喝,我却明明听到那个男人端着酒杯带着一种声音说:没想到我家女儿就这样了……
不错,那是一种哭泣的声音。
姑爷看看自己的女儿,不再劝酒,只是不断地拍着那男人的肩膀。我的女儿靠在我的身上,我搂住她,她有点莫名地看着我。我无法再在席上安坐,低头走到酒店外面,爱人跟着我出来,我们在外面暖暖的阳光里坐着,闭着眼睛让秋日的细针扎在脸上。过了一阵,他们陆续走了出来。一路上女孩子的父亲絮絮叨叨,他真醉了。姑爷也在我后座,一言不发,他在想事情。我在前面无法应答,我的心很酸楚。我们这一车人,也算同道中人,我们都有女儿。
回家几百里,我无法迎合男孩子家人的热情和开心。我总是在想,假如有一天,我的女儿把我放在这个男人的境地,我该如何是好?我是不是也要一口喝掉半杯白酒,带着哭泣的声音说我很开心?女儿睡着了。恬静的脸就像还没升起来的月亮,平静的呼吸宛若睡莲般静谧。总有一天,她会离我而去。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只能笑着。回头一想,心中一丝平衡,呵呵,至少前面还有这个姑爷,他的女儿工作了,我的女儿才上小学。我感受到的,他自然感受的比我更深。我的女儿还在咿呀绕膝行,他的女儿已经快女大不中留了。收回心思,专心开车。
心,像狮子的脚,被京珠高速戳破。满心的酸楚,像磨损的胎灰,蔓延这四百公里。
到家,补胎去。你这胎不行了,你看。师傅从真空胎里面一手掬出一把橡胶灰,高速上漏气继续跑把边上的橡胶都磨成灰了。我不信,把手伸进去一掏,果然掏出一把黑色的粉状物品,扔了吧。我说。然后一挥手,那些黑色灰色的固特异的轮胎灰四散风起,有如那一晚华容县城里面四面八方的粉尘。
那一刻,眼角明明有些潮湿。
借来白酒换唏嘘
满腹心事谁人知
一朝嫁作他人妇
始忆咿呀绕膝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