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式的旅行 | 读三毛文集《温柔的夜》


许多人读三毛的书,为的是在书里狠狠地饱尝一段世间情爱,我纵然歆慕Echo与荷西的缱绻,却更欣赏这个奇女子有踏遍山水的勇气,就像她有一双踏遍欧洲,亚洲,非洲的希腊式样的凉鞋,在一个温柔的清晨将它留在了马黛拉的字纸篓里。

马黛拉的行程将近,三毛坐在游览车内,望着山谷里一幢幢开满鲜花的农舍,禁不住叩问“他们可以在这天上人间住一生一世,而我,只能停留在这儿几十分钟,为什么他们这么安然地住在我的梦乡里,而我,偏偏要被赶出去?”

我突然想起了前年去凤凰的前夜,在吉首下榻的往事。吉首四面环山,市区不大,半天就能逛完。夜晚趁兴到了市内的一所古镇,名字早已忘记,只记得里面的建筑和凤凰古城差不多。都是临水而建,旌旗横空,一律青石板铺的路子,几条小巷相互连接,卖的都是市面上流行的小玩意儿。这个地方原本也只是政府花大价钱刻意打造的古民居,除了供游客拍照,没有什么历史文化价值。道路两旁的建筑里,还依稀看到家里的被褥,锅碗瓢盆等物,想必是房屋的主人依旧住在这儿,只不过把自己的房舍伪装成了古建筑而已。

此时已经是八月末,进了初秋,天也渐渐黑得早了,没多久,夜色降临,沿江的灯笼呼啦啦地燃起来,小巷子也点了灯,是那种挂在房檐上的,红中透亮的灯笼。路过一户人家,厅里点的是昏黄的白炽灯,为了烘托古风古韵,家里正在吃晚饭,桌子支在大厅,正对着街道口,一家人围在一堆,就着几大碗,一言不发地嚼起来。

彼时游人四下散去,想必也不用大费周章地作秀,一下人索性开了电视,翘起二郎腿,坐在廊下剔牙。老人坐在台阶上给儿孙们纳鞋底,一口湘西方言,听不真切。从昏黄的大厅向里面望去,是另一间房,房后又开了扇门,隐约看到木头窗棂,像是通往另一处天地。我顿生好奇,有上前窥探的欲望,可是拿什么理由呢?讨杯水喝,还是索性开门见山:我想进您的家看看。不管怎样,我坚信此中别有洞天,一定是个惹人留恋的好去处,然而,我总得放下茶碗,与这房舍作别。他们可以在这屋里住上一辈子,可我,总是个游客,没有半分留下的资格。

无论去往何地方,最无奈的不过是当深切洞察自己仅仅只是墙壁上的“到此一游”,眼前的魂牵梦绕不过是他人的日常起居,那种忽如其来的落差,叫人不敢一次次地去寻梦里乡。

三毛是一个适合旅行的人,她骨血里涌动着不安分的因子。任何一个旅行者都不是偏安一隅的角色,他一定拥有飞鸟驰骋天空的梦想和骏马踏破河山的勇气。

一个敢于逃学,为的是在无人处,抱《红楼》纵览,一个习惯性在垃圾堆里寻宝,甚至在茫茫沙漠也忍不住探寻奥秘的女子,你叫她如何做寻常妇,行寻常事。她能把心丢在非洲,丢在撒哈拉沙漠,花两年时间建造眼中的“沙漠里最美丽的家”;她能清晨在市集上买菜,得知下午去政府部门办结婚登记手续,高兴地围上麻裙,将西芹插在发间,配上几抹花色,坐在荷西的拖拉车上,自诩“世上最动人的新娘”;她可以一个星期醉心于给海边的石头上色,不分昼夜,却坦言“世上比吃饭还重要的事情有很多”。这样的一个人,能结伴旅行,真是莫大的福气。

她天生带有浓烈的浪漫主义气息。这份气息甚至掩盖了旅行途中诸多的困扰,如缺钱、疾病、争吵和误解。三毛对钱的描述是一副满满的主妇模样,没有捉襟见肘的窘迫,也没有一夜暴富的狂妄,只是把每次出行的花费一一交代清楚,甚至在给父母亲的信中都把汇率算好,末了说一声“总之是个疯狂世界”。在热带国家里腰痛病复发,痛得把双手垫在腰部,细节一律省去,怕惹得读者过分担忧。三毛的旅行是我最欣赏的旅行,看最地道的风景,关注最平常的细节,和最有趣的人交往,做最古怪却又符合情理的事情。她戏谑地将酒馆老板的招牌名和楼上的殡仪馆连称,惹得众人啧啧称奇;误点了一块极大的松枝烤肉,小店员讶异的模样,惹人生笑;在替荷西打抱不平的时候,气急败坏,吐出一句“他妈的”,真是浓浓笑意里读出几分乡愁滋味。三毛真是一个会旅行的人,她总能发现每个地方最吸引游客的细节,和门面风光下引出的对世间的疑问。在鲜花小镇“马黛拉”,谁不羡慕眼前花团锦簇,绿意盎然,然而又有几个人能频生“身是客”的无奈。从某种意义上讲,三毛对得起几十年的飘荡,这样的好地方,恐怕也只配她去。

我看她的书,只觉得字里风景,皆在眼前。她说最爱的是夜里的甲板,站在温柔的海风里,仿佛刚刚结束一场豪华宴会,意兴阑珊,最是令人反复玩味。

我有些泪目,想起她书里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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