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福利院老楼的红砖墙上爬满霜花。陈平安蹲在三轮车后斗清点捐赠物资，棉手套蹭过纸箱封条时发出窸窣的响。他抬头看了眼院门口乌泱泱的人群，浅蓝色班服里混进一抹扎眼的浅灰——是缩在队尾那个戴毛线帽的女生。
"同学，登记表填一下。"陈平安把夹板递过去，中性笔尖在表格上敲出节奏。女生压了压帽檐，接过笔时袖口露出半截红绳手链，坠着颗褪色的木珠子。
搬运旧书时陈平安留了心。那女生总躲在书架阴影里整理绘本，发尾随着动作从帽子里溜出来一绺——是沈依芸特有的栗色，上周美术课他替她捡发卡时记得真切。
"小心！"陈平安箭步冲过去托住倾倒的书堆。沈依芸的毛线帽被蹭掉了，马尾辫上别着的银杏发卡在尘埃里闪了闪。二十本《安徒生童话》砸在她脚边，扬起的光柱里浮沉着细小金尘。
"你们班名单里没有沈依芸。"陈平安用膝盖抵住摇摇欲坠的书架，掌心还贴着她冰凉的手背。
沈依芸弯腰去捡散落的童话书，后颈的碎发被汗黏成小卷："我替林晓晓来的，她感冒。"
陈平安瞥见她帆布鞋上未洗净的水彩斑点——是昨天画室地板的钴蓝色。他没拆穿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把义工袖章拍在她胳膊上："去儿童区帮忙。"
儿童活动室飘着蜡笔味。沈依芸被五个孩子缠着画恐龙，陈平安在窗边组装捐赠的玩具架。阳光穿过她散落的发丝，在他手背投下晃动的光斑，像群不安分的萤火虫。
"哥哥你耳朵红了！"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指着陈平安喊。他手里的螺丝刀打滑，刚拼好的层板哗啦散架。沈依芸咬着下唇憋笑，在霸王龙背上多画了朵蝴蝶结。
午餐配送车来的时候飘起细雨。陈平安拎着保温箱穿过走廊，看见沈依芸蜷在楼梯间喂流浪猫。校服兜里漏出半包猫粮，橘猫蹭着她掌心时，她笑得比在画室放松许多。
"食堂缺人盛汤。"陈平安用鞋尖轻碰她鞋帮。沈依芸慌忙把猫粮塞回口袋，起身时撞翻铝饭盒，番茄蛋汤在地面蜿蜒成滑稽的心形。
午后分配陪护任务，陈平安抽到失聪儿童康复组。他对着手语手册抓耳挠腮时，沈依芸抱着画本挨着他坐下。她腕间的红绳拂过纸页，在阳光里晃出一道暖色的弧。
"要这样。"她握住陈平安僵硬的手指，带着他比出"朋友"的手势。小女孩眼睛倏地亮了，冰凉的掌心贴上他们交叠的手背。
三点钟的太阳斜穿过百叶窗。陈平安发现沈依芸的左耳助听器不见了，碎发下隐约露出淡红的压痕。她正教孩子把手指按在自己喉部感受声带振动，侧脸浸在光晕里像博物馆的石膏像。
"其实我小时候..."分装捐赠衣物时沈依芸突然开口，话头却被广播声掐断。陈平安把叠好的毛衣放进纸箱，瞥见她把一件起球的旧外套偷偷塞进自己背包。
返程大巴启动前，陈平安在物资单多勾了个名字。沈依芸靠着车窗打盹，帽檐滑下来遮住半张脸。他摸出她掉在活动室的美工刀，刀刃上还粘着给绘本修补用的胶带。
"下周去特殊学校义教。"陈平安把刀片推回安全卡槽，"正式填你名字？"
沈依芸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大巴碾过减速带时，她的脑袋轻轻撞上他肩膀，发丝间飘出儿童活动室的蜡笔香。陈平安小心地扶正她的毛线帽，发现帽子里侧用金线绣着极光图案——和画室墙上被覆盖的那幅一模一样。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前座椅背。沈依芸背包里露出那件旧外套的袖口，陈平安认出袖扣是七年前流行的款式——那时福利院公告栏贴过领养公示，照片上的女孩戴着同样褪色的红绳手链。
车过隧道时黑暗骤然降临。沈依芸突然往他手里塞了颗水果糖，玻璃纸在手机微光里泛着虹彩。陈平安想起清晨她登记时写的假名——林晓晓，糖纸上的品牌logo正是"晓"字变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