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一米眯着眼仰望着这栋在阳光下灼灼生辉的大厦,心里涌出阵阵欢喜,明天就可以来这里上班了,人事主管最后那句“欢迎你的加入”,现在想想就觉得特动听,能在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年龄,顺利转行到一个新的领域也算幸运吧。北京,总算给了我一席安身之地,韩一米心里默念着,舒了一口气,今年八月发生的事情纷纷扰扰,仍然历历在目。
一个月前还记得在深圳那间狭仄阴暗的出租屋里,林石低着头抽着烟,在韩一米的抽泣声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这几年我的心都很累,直到遇到她,她很单纯,不用猜她心里在想什么,和她在一起很快乐。”
“一米,我没有信心结婚,我不确定了自己还能像当初一样爱你,我怕后面还是会伤害到你……”
“你爱过我吗?”韩一米鼓起勇气问出这句话。
“一米,不要逼我……”林石垂下头,拧灭了手里的香烟,没有燃尽的烟丝全被挤压出来,看得出他很烦躁。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韩一米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你是我在这世界上最爱的人,我努力赚钱就是为了能把自己体面的嫁给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韩一米觉得自己是这么的卑微,最后的那点骄傲在这即将失去的感情面前碎成粉末,变成了乞求。
“……”
林石深深的吸了口气,走到韩一米面前,抱了抱她,嘶哑着嗓子说道:“对不起”,转身离去,门轻轻的关上了,韩一米僵硬着身子,虽然是深圳的八月,但觉得冷得像冰窖,泪水肆意的流着,胸口一阵阵的像刀割般的痛,这是她能做的最后的挽留了。
记得大二那年,在芳菲四月里林石给了她最美的回忆,他轻轻的拥着她,在樱花园的花瓣雨里低头吻着她的额头,深邃的眼睛装着满满的溺爱,郑重的对她说:“这辈子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不管你到哪里,我都会跟着你,不管我到哪里,都要带上你。”,韩一米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视若珍宝,后面虽然经历了所有情侣都经历过的争吵甜蜜和解猜忌,但两人还真像当初林石承诺的那样在一起了,一同波澜不惊的毕业找工作。自食其力的感觉很好,她写邮件给一直资助自己上学的何伯伯,告诉他自己已经可以养活自己了,除去寄给爷爷的生活费,每个月还能存余两千多,不需要继续接受资助了。自己谈恋爱了,林石父母都挺喜欢她的,如果顺利再过两三年应该就会和林石结婚了。然而也就是这个三年后,当初年少的约定在出现一个能带给他快乐的女孩子后变得毫无意义了。
和林石分手后,韩一米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回到海边的老家。
爷爷见到一米很开心,但马上发现这次孙女回来心事沉沉,经常一个人发呆,“阿米啊,上班不要太辛苦了”,那天早上爷爷对着坐在屋檐下的韩一米关切的说道,末了还像儿时一样,摸摸她的头,完了带上一顶旧草帽就走了,韩一米笑着说没事,目送爷爷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菜园地里。
天很蓝,空气中弥漫着清香和一丝咸湿味,家里这座老房子有点年岁了,墙壁还是石头和石灰砌的,虽然靠海常有台风,最严重的时候也就屋顶的瓦被掀走过,韩一米决定把家里到处拾掇一下,帮爷爷把四季的衣服整理好,窗户门页抹干净,衣服被罩洗干净。
忙完这些将近晌午,韩一米捧着一杯绿茶坐在竹椅上,看着茶叶在开水中慢慢舒展,陷入往事中,印象中爸爸妈妈挺爱自己的,妈妈温暖的怀抱现在还记得,爸爸喜欢顶着她坐在肩膀上骑马,后来发生什么都没有记忆了,只记得后面爷爷经常坐在门口叹气:“作孽啊!”,现在木箱里还有一双鞋底磨损了的暗红色小皮鞋和一个粉色的塑料小挎包,那是童年唯一的纪念了,听村里人说爸爸是跑运输的时候出的车祸的,刚好那一次妈妈在车上,那年韩一米四岁,爷爷靠在镇上卖点瓜果蔬菜和海味维持着这个家,上高中后爷爷生了一场大病花了很多钱,韩一米说什么也不去上学了,爷爷不同意还对她发了一通脾气,刚好当时学校收到一个希望工程的资助名额,资助人就是何伯伯,韩一米也算幸运可以继续上学了,在街坊邻居的照应下,爷爷也一天天恢复健康了,最难的生活都已经过去了。
韩一米轻啜了一口茶,想着爷爷也差不多要回了,也该准备中午饭了。
这时隔壁的四婶神色慌张的跑过来“阿米,快去看看,你爷爷晕倒在菜地了”。韩一米心里一惊,虽然自从生那场大病,爷爷身体大不如以前,但身体还算健朗,只是不能干重力活,种菜这种事完全没问题的。
和四婶叫了辆车把爷爷送到县城医院,很快诊断医生出来神色凝重的问道:“谁是韩兴华的家属?”
韩一米听到爷爷的名字心一紧,腿脚不听使唤挪不开步,四婶扶着韩一米走到医生面前,
“患者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停止呼吸了,是心肌梗塞引起的,这是检查报告。”
顿时一阵天旋地转,这是韩一米第一次真真切切的面对失去亲人,想哭却又哭不出来,胸口很闷,想捶胸顿足,想大喊大叫,却什么也做不了,天好黑,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心里说:“你真的是孑然一身了”。
韩一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四婶一直陪着她,“阿米啊,打起精神来啊,你爷爷也算走的放心了,你都长大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他辛苦这么多年也算没白费,你把他这身后事操办完,他也死的安心了,到时村里的老乡们都会来帮忙的,四叔和四婶这些天都会在这,阿秀阿敏明天从广州赶回来陪你,以后我们就是你亲人……”,阿米终于抱着四婶嚎啕大哭起来,四婶流着泪哽咽道:“哭吧哭吧,憋坏了吧,可怜我们阿米了”。
按照乡下的习俗,做了三天法事,也算热热闹闹把爷爷送走了,主要有四叔四婶帮忙,再加上爷爷在村里很喜欢帮助别人,喜欢走家串户的送些时鲜瓜果给街坊邻居,大家都很喜欢他。最后一天等客人陆陆续续走了后,晚上韩一米阿秀阿敏几个小姐妹躺在院子里的竹床上,讨论着大城市上班后各自的生活,突然阿秀像想起什么突然问道:
“阿米,怎么没看到林石陪你回来?”
“前段时间分手了。”阿米顿了顿,决定还是告诉她们。
“为什么啊?阿米姐,你们不是一直都很好吗?不是都准备结婚了吗?”阿敏听到腾的坐了起来,夜色里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惊异的瞪着她。
阿米突然想到同事家的贵宾犬也喜欢这样瞪着她,
“你别这样看着我。合不来,是我跟他分的。”,韩一米见阿敏一直保持着这表情,哭笑不得,随口说道,不想让她们担心。
“瞧你这还跟以前一样少跟筋似的,以后可找不到像林石那么好的男人了……”阿秀看她漫不经心的样子撇着嘴说。
“我发现你和四婶越来越像了。”韩一米朝阿秀吐了下舌头,四婶说的对,他们就是她的亲人。
“就是就是,阿米姐,你不知道在广州我姐把我管得比我妈还严,每天下完班都要我汇报行程,如果有男生约吃饭,那就更不得了,恨不亲临现场督察”。说到阿秀,阿敏立马眉飞色舞的说了起来。
“小没良心的,等哪天被骗得哭哭啼啼的别回来找我”,阿秀干脆站起来指着阿敏凶巴巴地说道。
韩一米偷偷的笑了,幸亏躲过了阿秀接下来的盘问,有这两姐妹在,注定没有安宁的日子。
她不想说话,也不想回忆,只想享受现在这片刻安宁,在这样静谧的夜晚,深蓝的夜空下悬挂着一轮弯月,远处隐约的海浪声,虫鸣花香,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婴儿躺在了母亲的怀里,闭上眼笑了,天气渐凉,这个八月要结束了。
爷爷,你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