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我奉母亲大人的命令到村里的小商铺磨糯米,为炊年糕做准备。老板娘热情地开始用机器磨米,我则耐心地等在一旁。在商铺旁边的,还有几个我很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大叔在聊天。
突然有一个男人又加入聊天的行列,我余光中察觉这个人照道理我该叫声舅舅。我转过身,试图和他碰个目光,打个招呼。
结果,他就是左顾右盼的聊着天,似乎一点儿也没发现我。
一句“舅舅”就梗在我的喉咙,迟迟没有发声的时机。
我该叫的,这是礼貌啊。
可是人家根本就没有在意你啊。
我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热切的目光,侧过身,假装没看见这个人。
直到他走了,我的内心才长舒一口大气,又恢复轻松的自己。
我知道自己的失态是没有礼貌的,也了解向长辈先打声招呼是必须的,一定的。但我就是做不到,或者不愿意这么做。这时我才发现,我一直是个记仇的人,童年中受到的伤害,已经在心口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我的父母是中国最普遍的一种父母,他们终日劳碌奔波,生孩子却没有时间陪伴孩子的成长。作为“留守儿童”的我,养成孤僻而敏感的性格。
后来我常在想,有的孩子,天生嘴甜长的漂亮,是用来疼爱的;而另外一些孩子,从小就像被遗忘的小石头,在阴暗的角落里独自存活,爱和阳光总是离他们那么遥不可及。有的孩子叫做“宝宝”“贝贝”“甜甜”……;可有的呢,没有昵称就算了,还要被丑化地称呼“阿扁”“阿丑”……
没错,我就属于另外一些孩子。
在刻薄,冷漠,乏爱中成长起来的孩子,选了一副最安全的面具保护自己:沉默,安静,表面上对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对什么都在意。
当然,嘴巴更是禁闭的大门。心苦嘴甜的境界太高,我做不到,真的。
还记得第一次被自己的没礼貌打了巴掌那年,我13岁,正值青春期,在一群朋友的带动下我渐渐有一副外向的面孔。那是一个冬天,我贪玩,六点才回家,被母亲叫去到一个丧宴上吃晚饭。我不记得那天死去的人是谁,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我被母亲安置在两个舅舅中间。一个是妈妈的亲弟弟,另一个就是我今天遇见的那个舅舅。我沉默地只吃着碗里饭,想尽快吃完逃离这个地方。
“你说为什么有的小孩就是那么没礼貌咯?”
“礼貌这东西也是要有人教的吧”
两个舅舅一左一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我心里听的奇怪,可仍没细想。
忽地两人都将目光投向我。
“你长这么大,我都没听你叫我舅舅呢”
“呵呵,叫我这个亲舅舅都很少”
我一边尴尬地笑着,一边思忖着,我也是第一次才知道你是我舅舅呢。
正打算开口,两人又都有说有笑聊起别的什么了,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我的反应。
我心塞极了。整顿饭我吃的快又快,提早走了,当然走之前,我鼓起巨大的勇气,面带苍白的笑容说道:“两个舅舅,你们慢点吃,我有事先走了。”
我知道我的笑容,一定难看的要死。躺在床上时,我觉得我很难过,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和那些根本没有情感交流的人套近乎。他们对我而言,还不如没有牵挂的陌生人。我难过极了,压抑的心情像洪水猛兽一样汹涌到迸发,终于嚎啕大哭。
晚上八点,母亲回来,径直向我走来。她的脸阴沉极了,乌云挂在她的眉间,她似乎在克制自己,最后还是说出口了:“我对你真是失望透顶,你看你,都野成什么样了!你一点礼貌都不会吗?太让我丢人了!”
我不记得那天晚上是怎么结束的,只记得愤怒,委屈,痛苦几乎搅碎了我。孩子的自尊在大人眼里根本就不存在吧。冷嘲热讽的话谁不会说,评论是非对错谁不能说,唯独缺乏了一个,爱。没有爱,一切都是空的。
后来,当我面带微笑地向这个舅舅打招呼时,奇怪,我觉得他的表情更尴尬点,眼睛始终没有看我,看天看地。懒得去探究了。
突然觉得,纠结打不打招呼这件事,让我惭愧。
别提亲戚不亲戚。真的。
你是谁,你只是一个叫做亲戚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