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岁生日这天,陈默站在公司洗手间的镜子前,盯着自己发际线明显后退的额头和眼角的细纹。他用冷水洗了把脸,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自来水还是泪水。
"陈默,王总找你!"同事的喊声从门外传来。
他胡乱擦了擦脸,整理好衬衫领子,走向总监办公室。推门前,他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
"王总,您找我?"
办公桌后的男人头也不抬,手指敲击着键盘:"小陈啊,你知道公司最近效益不好,上头决定精简人员..."
陈默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西裤两侧。
"当然,你表现一直不错,"王总终于抬起头,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容,"所以给你调去客服部,工资降20%,明天就去报到。"
"可是王总,我在市场部五年了,我..."
"这是公司的决定。"王总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要么接受,要么走人。"
走出办公室,陈默机械地收拾着工位上的物品。邻座的张丽投来同情的目光,小声说:"听说新来的总监带了自己人..."
下班的地铁上,陈默紧握着扶手,身体随着车厢摇晃。手机震动,是房东发来的消息:"小陈,下季度房租要涨500,能接受吗?"
他盯着手机屏幕,直到视线模糊。34岁,无房无车,存款不到五万,现在连工作都岌岌可危。大学同学群里,有人晒着二胎的照片,有人炫耀新买的宝马,而他连同学聚会都不敢参加。
回到租住的单间,陈默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坐在床边小口啜饮。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母亲。
"默默,生日快乐!"母亲的声音充满喜悦,"今天吃长寿面了吗?"
"吃了,妈。"他撒谎道。
"对了,李阿姨给你介绍了个姑娘,在银行工作,照片我发你微信了..."
"妈,我现在不想谈这个。"
"你都34了!你看看隔壁王叔叔家的儿子,孩子都上小学了..."
陈默突然感到一阵窒息,他打断母亲:"妈,我有点累,先挂了。"
挂断电话,他猛地将啤酒罐砸向墙壁,黄色的液体溅在斑驳的墙纸上。34年的人生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普通大学毕业后做着普通的工作,谈过两段无疾而终的恋爱,现在连一份体面的工作都保不住。
"我到底在活什么?"他喃喃自语,泪水终于决堤。
第二天,陈默请了病假。他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不知不觉走进了一个老旧的公园。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长椅上零星坐着几个老人。
他在一张空长椅上坐下,掏出手机,又烦躁地塞回口袋。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在他身边坐下。
"年轻人,这么好的天气,怎么愁眉苦脸的?"老人笑眯眯地问。
陈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就是...工作上的事。"
"我姓周,退休前是中学语文老师。"老人伸出手,"看你的样子,不只是工作问题吧?"
不知为何,这个陌生老人的温和态度让陈默卸下了防备。他深吸一口气:"周老师,您说...人活到34岁还一事无成,是不是很失败?"
老周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34岁?我34岁时还在乡下教书,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呢。"
"可现在社会不一样了,"陈默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同龄人都有房有车,结婚生子,事业有成..."
"你读过《瓦尔登湖》吗?"老周突然问。
陈默摇摇头。
"梭罗在书里说,大多数人活在平静的绝望中。"老周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本旧书,"所谓听天由命,无非是习以为常的绝望。你现在的痛苦,恰恰说明你还没有完全麻木。"
陈默接过书,翻开发黄的纸页。
"年轻人,你告诉我,什么是'有成'?"老周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是别人眼中的成功,还是你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这个问题像一记重锤击中陈默。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教书四十年,见过太多学生。"老周望向远处玩耍的孩子们,"最可悲的不是成绩差的学生,而是那些从未思考过自己为何而活的人。"
一只麻雀落在他们脚边,啄食着地上的面包屑。陈默看着这只不起眼的小鸟,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羡慕。
"周老师,我...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陈默终于承认,"我只是觉得应该跟上大家的步伐,可是怎么也追不上..."
"那就停下来。"老周拍拍他的肩膀,"有时候,后退一步才能看清整幅画。"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秋风吹落几片梧桐叶,在空中打着旋儿。
"我每天上午都会来这里晒太阳。"临走时,老周说,"如果你愿意,可以来找我聊天。虽然我这把老骨头给不了你什么实际帮助,但至少能当个听众。"
陈默点点头,看着老人蹒跚离去的背影,手中的《瓦尔登湖》沉甸甸的。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白天去客服部接听投诉电话,忍受着客户的辱骂和同事的冷眼;晚上回到出租屋,他开始阅读那本《瓦尔登湖》。梭罗的文字像一泓清泉,冲刷着他内心的浮躁。
"我步入丛林,是因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义..."他在日记本上抄下这句话,然后加上自己的感想:"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周末,他又去了那个公园。老周果然坐在常坐的那张长椅上,正在看报纸。
"来啦。"老周头也不抬地说,仿佛他们昨天才见过面。
陈默在他身边坐下,讲述了自己一周的经历。说到客服部的委屈时,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知道我教书时最讨厌什么样的学生吗?"老周突然问。
"成绩差的?"
"不,是那些从不提问的学生。"老周折起报纸,"生活就像一堂大课,不问问题的人永远学不到真东西。你现在经历的这些,不正是生活给你出的考题吗?"
陈默若有所思。他们聊了一上午,话题从工作到爱情,从社会压力到人生意义。临走时,老周说:"下周我带些我种的菊花给你看,就种在我家阳台上。"
就这样,陈默养成了每周去见老周的习惯。在那些看似随意的谈话中,他逐渐开始审视自己的人生。他开始写日记,记录每天的所见所感和思考。有一天,他写道:
"今天在地铁上看到一个农民工蹲在角落吃馒头,他笑得很开心。我突然意识到,快乐与拥有多少无关。那么我的痛苦究竟来自何处?是因为我真的缺少什么,还是因为我总在比较?"
一个月后的周末,陈默带着自己烤的饼干来到公园,却发现老周不在。第二天,第三天...连续一周,那张长椅空空如也。
陈默按老周曾经提过的地址找到了他的家。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眼睛红肿。
"您是...?"
"我是周老师的朋友,他..."
"我爸前天走了。"女人声音沙哑,"心脏病,很突然..."
陈默站在门口,手中的饼干盒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女人请他进屋,递给他一个信封:"爸说可能会有个年轻人来找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信封里是一张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是年轻的周老师站在一所乡村学校前,身边围着一群孩子,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信很短:
"小陈,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们缘分已尽。不要悲伤,我这辈子过得很充实。记住,生命的意义不在于你拥有什么,而在于你给予什么。那张照片是我34岁生日那天拍的,那是我最珍贵的财富。——老周"
陈默捧着照片,泪水模糊了视线。照片背面的日期显示,那确实是周老师34岁那年。一个乡村教师,没有豪宅名车,没有社会地位,却拥有如此真实的快乐。
走出老周家,陈默在路边长椅上坐了很久。夕阳西下时,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妈,我想辞职...对,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可能去旅行...不,不是为了找对象,是为了找自己。"
挂断电话,他翻开日记本,在空白页上写下:"34岁,我决定重新开始。不是追求别人眼中的成功,而是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感谢您,周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