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浅水静流
第二十一章 资月
/能还多少算多少
/2017年12月1日 下午 衡阳
整个上午我一直守着她, 害怕她又要说梦话, 胡言乱语。 我虽然无所谓, 但是我不想招惹隔壁的朱丽丽,把她再吵醒的话确实不好, 如果真的那样就是我们理亏。 不过总算还好, 她吃过药躺下去以后, 再没有像之前那样又喊又叫了, 整个上午她都睡得很沉, 高烧也在慢慢退却,我这才放心了些。
下午我本来想出去转转, 找一找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可做。 可是刚走到楼下, 我又改变主意了。 这种天气真的不适合出去找工作,只适合呆在家里看电视, 或者抱着枕头窝在被子里睡觉。 又是刮风, 又是下雨, 天色还很阴沉, 所有的建筑物都像在流泪, 行道树的脸比丧失伴偶的老妇人的脸还要阴郁,还要难看。 难以想象, 如此恶劣天气下, 还会有谁能够保持上好的心情, 正儿八经地坐在办公室里, 等候求职者过来应聘公司的某个工作职位。
我不得不回转身。 在上楼之前, 我脑子里冒出一个去旁边士多店买一瓶“江小白”或者一包“精品白沙”的念头,这种天气很适合这两样东西的存在, 如果是以前, 我会没有半点犹豫。 但是现在, 这个念头只是停留了不到五秒钟, 随后就被我从脑子里头清除了。 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是一个超烂的主意。 要知道我现在手里头只有从我弟那里“偷”来的两百块钱, 这两百块钱是和我骆雁玲两人仅有的生活费, 而且要坚持到这个月二十号, 直到从刚刚炒掉我的那间公司将我剩下的那点工资拿到手。我怎么还可以大手大脚花那样的钱呢? 花那样不必要的钱呢? 我得省着点花, 尽量节约着花, 不该花的就坚决不要花。 钱这东西就这样一副德性, 你越没钱就越需要四处花钱,越有钱人家偏偏没地方花钱!
但是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 也始终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回到房间以后, 我在客厅里独自陷入深思之中。两个人的生活费拮据不堪就不用说了,还有我的银行贷款,眼看就要到期还款了, 还款的钱目前却还没有半点着落。 更要命的是骆雁玲她那里, 她那边的五十万巨额欠款, 如果不能想办法解决,不仅她的正常生活难以为继, 还很有可能她的性命都会难以为继。 这些天,不管是在偶尔的言谈中, 还是在梦里的胡言乱语, 很多次我都听到她提到了“死”。 她想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这种可怕的思想如果在她脑子里停留太久, 我真担心某一天真会变成现实。 如果这一天真的来临, 我想我必定会痛苦得要死, 我估计我的命也不会活得长久。
唯一能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 就只有尽快筹到钱, 而且筹到足够数额的钱。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这是一笔超大的数目, 超大的足以把我的脊梁骨压弯压垮, 我这辈子还没见到过这么大数额的钱。 要想弄到这么大一笔钱, 可不是一般程度地为难我了, 是真正给我出了一道天大的难题了。
这段时间以来, 我的脑海里总有一个想法在不断地出现, 又不断地沉没, 像大海里的一头四处游弋的鲸,起初我都不敢想, 都不敢与它正面而视, 直到现在我才觉得它离我越来越近, 也越来越明晰。 不过我知道, 这需要决—断, 需要说服, 需要说服很多人。 不仅需要说服我自己, 还需要说服她骆雁玲, 更需要说服我的家人。我能做得到么? 我问我自己。 我没有一点把握, 确实一点把握也没有, 但我必须尝试。 我首先说服了我自己, 等会再去说服她骆雁玲。 这不是那么容易, 真的很不容易,我深深地知道, 但是我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我只有去努力尝试, 竭尽全力地去尝试一次。
我破釜沉舟, 孤注一掷了。
半个小时后她醒来。 她虽然没有叫我, 但我听到她在床上翻动身子的声音。 客厅里特别安静, 什么细微的声音都听得见, 连朱丽丽在另一个房间睡觉打鼾的声音都听得见。 我立即起身进去我的那间房间, 看到骆雁玲正挣扎着想坐起来。我连忙紧走两步, 扶着她坐起, 并用自己的半个身子把她撑住。
我用手摸她的额头, 没有早上那么烫了, 被窝里面也不像早上那样在烧火炉子。 脸色也好看了些,还对我轻声地说要喝水, 叫我去给她倒一杯水。 我真恨自己笨, 恨自己太粗心! 发烧病人最重要的就是要多喝水, 喝温开水, 我怎么连这个都想不起来呢? 还要她开口问我要呢?
我转身从旁边床头柜上拿起我的保温瓶, 拧开盖子, 让她对着瓶口喝了几口。 我知道里面的水已经没有多少,喝完之后我让她坐好, 掖好被子, 抽身去再烧点开水。
这个时候不好跟她说, 我一边烧开水, 一边在心里面琢磨, 一个人独自站在小小的厨房里。 朱丽丽还在补觉,这件事一旦说开, 两个人势必会争执起来, 万一把她朱丽丽吵醒了, 又要惹麻烦事。 等晚一点跟她说, 等朱丽丽去上班了, 那个时候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她两个, 就不碍什么事了。我转头瞄了一眼客厅墙壁上的挂钟, 现在是下午三点二十五分, 再过一个小时, 朱丽丽就该醒了, 起来之后收拾一下, 就要上她的班去了。 朱丽丽设有闹钟, 一般都比较准时,不会出差错, 我内心默默地想着。
但是今天很奇怪, 朱丽丽并没有像平常一样, 到点就被闹钟叫起来。 过了五点钟她那房间里都没听见什么动静。我有点等得不耐烦, 就跟骆雁玲说, 我先去楼下的快餐店打来快餐盒饭, 天气冷, 天色又黑得早, 我们先把晚餐吃了, 然后再看会电视。 骆雁玲同意, 我便出了房间,去到下面的快餐店买快餐盒饭。
回来就发现朱丽丽起来了, 从她的卫生间里传来“哗哗哗”的自来水冲出花洒的声音。 她在洗澡,兴许还要洗头发, 冷天我一般两天洗一次头发, 但她的那种油腻发质, 隔一天再洗会很难看。 不过我不是很特别关心她的头发难看不难看, 我只关心她什么时候收拾完毕,还要多久从这间房子走出去。
终于等到她那间房的门被打开, 高跟鞋“噔噔噔”地走过客厅, 走了几步停下来, “哐当”一声打开客厅的门,人先走出去, 再回手“哐当”一声把门关上, 接着是高跟鞋“噔噔噔”下楼的声音, 直至那声音逐渐消失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才走出我的房间,特意去看了一下时间, 刚好是下午五点三十分。
可能是我脸上一脸的紧张表情, 让她觉得有些困惑, 所以她首先开口问我, 在我们吃完晚饭, 我把碗筷收拾好以后。
“有什么事吗? 资月?”她拿眼睛盯着我, 好像要洞察我的内心一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出什么事。”我坐到床沿边上, 一只手帮她盖好被子, 语气尽量放平缓一些, 但我脸上的表情还是装不过来,我还是紧张了点。
“不可能没有什么事, 资月! 我看得出来, 快告诉我!”她说, 眼光比之前盯得更紧了。
“主要是钱的问题。”我说, 但我还是挤出一丝笑容挂在脸上, 我想表现得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严重。“这个问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一直都存在我身上。”
她突然低下头去, 明显的一副很自责的神态, 害得我连忙跟她解释:“不是因为你, 雁玲, 这些年我一直背着一身债,都是我的那套房子造成的。”
“你的那套房子? 什么房子?”她又抬起了头, 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是我和我弟, 还有我妹一起建的那栋房子。 一共有三套, 我们三个一人一套。 从买地, 到自建,再到装修, 花了不少钱。 搞得我一直疲于应付, 这些年挣来的钱全部投进去都还不够, 还欠银行不少钱。 所以我想来想去, 与其这样背着一身债过日子, 还不如把它卖掉或退掉。这种紧巴巴的日子我实在受够了。”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我说出来之后, 长吁了一口气, 心中就像去掉了一块重重的石头一样。
但是她的脸上并没看出来有一些轻松, 反而更多了一些疑虑。 她说:“好不容易有了一套房子, 而且还是自己的地,怎么能说卖就卖, 说退就退呢?”
“这套房子对我来说, 没有一点意义。 而且自从有了这套房子以后, 我就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就一直很晦气。 所以我才想着要把它卖掉或退掉。”我说的也算是实话, 事实确实是这样。
“那你想过怎么卖? 怎么退了吗?”
“能够卖给别人, 就卖给别人。 如果实在卖不动, 就退给我弟或者我那个妹妹, 他们老早就在打我这套房的主意了。”
“能够卖多少钱?”
“二十多万吧。 再把银行的钱还了, 到手二十万应该没问题。”
“有点可惜了。”她脸上露出十分惋惜的表情,伸出一只手来抚摸我的右手。
我把我的另一只左手也加在她的那只手上面, 三只手握在一起, 一股奇特的暖流随即迅速传遍我的全身。我等它传遍我身上的每个角落, 脸上呈现出一点绯红色, 才对她说道:“等我把这笔钱拿到手, 就把你的那些欠款先还上一部分。”
她听了以后, 脸色勃然大变, 刚才还好好的红润色, 现在突然变得苍白起来, 而且还快速地把她的那只手从我的双手之中抽出去,像是要快速地躲开一样。
“不! 不要! 资月, 我不要你这样!”她说, 眼睛睁得很大。“我的债是我的债, 我不要你帮我还。我从来没想过要别人来还我的债。 我的债只能由我自己来还。 我现在还不了, 但是我可以以后再还, 一时还不了, 我就用我这一辈子来还。 你不要搅和进来, 这根本不关你的事。”
这时的我, 听了她的话以后, 倒显得十分的平静。 我努力使自己平声静气, 做了一次长长的深呼吸,过后, 我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的庄重和认真。 我对她说:“现在的问题是, 你身上的欠债, 已经不能再等了, 也等不下去了。 这样拖下去, 躲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始终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而且害得你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日子就只能这样耗死在这里, 困死在这里。 我们不能就这样困在这里坐以待毙。 我们得走出去,只有走出去才能有一线生机, 才能有其他办法可想。”
“但是无论如何不能拿你卖房的钱去给我还债。 这个我坚决不答应。”她紧绷着脸, 对着我, 好像要跟我吵架一样,而且看起来很生气。 我知道, 是在生我的气。
“这个时候不要分你的, 我的, 好吗? 雁玲!”我保持心平气和, 不能和她发生正面冲突, 如果我和她当场争吵起来,她很有可能会不顾一切地从我这里跑出去。“你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但凡有一点办法可想, 你也不会跑到我这里来, 躲在这里和我过这种苦日子。 刚刚好我现在手里头有这笔卖房的闲钱, 我也不需要拿这笔钱去做其他事情, 为什么不可以给你拿过去,给你暂时渡过难关, 暂解燃眉之急呢?”
“别傻了, 资月, 别做这样的傻事情。 我的事情是我的事情, 我犯下的错误由我自己一个人承担。我不能牵连你, 连累你, 把你拖进来, 和我一起受苦受累。 我不要你像一个傻子一样, 做这样的傻事情。”
“我不傻, 雁玲! 我心里面明镜似的, 明明白白, 清清楚楚。 我是一个成年人,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 我有自己的判断。 我这不是一时的冲动, 我现在比什么时候都清楚明白。 再退后一步讲, 即使真的是犯傻, 我也要傻这一次。”
“你怎么不傻? 资月? 我总共欠的是五十万, 就算你借给我二十万, 也填不了这个窟窿, 什么也改变不了。”她十分气急地给我解释道。
“能还多少算多少! 哪一个逼得最紧就先还哪一个! 先让他们把我们从这里放出去, 给我们自由,给我们去外面挣钱的机会, 剩余的钱以后再还, 这样不是一步一步把问题解决了吗?”
“让我怎么说你呢? 资月! 这是你这些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血汗钱, 保命钱, 资月, 我不能从你这里拿走,说什么也不可以!”她把脸别到一边去, 一只手迅速抹去眼角流出来的泪滴。
“为什么不能拿? 雁玲? 我的这条命都是你帮我捡回来的, 我的这些钱又算得了什么?”
“你这话怎么说?”
“那年在东北, 如果不是你赶过去, 把我从东北接回深圳, 我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还有现在的我坐在这里和你说话吗?还有那年在深圳, 我被人侮辱, 走投无路, 如果不是你把我收留, 我还有勇气活到现在吗? 所有这些, 你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怎么就忘了呢? 你怎么不算算这笔帐呢?你为我做的这些, 是我的这一点钱能偿还得了, 抵消得了的吗?”
“我说过, 之前我为你做的那些, 是我力所能及做得到的事, 我心甘情愿, 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日后报答。也不想要你这种报答。”她还是那么无比坚定, 一点也不松口。
但是我也早就预备这是一场持久战。 以我对她的熟悉和了解, 单单凭刚才我对她说的那几句话, 就能把她说服,她也就不是骆雁玲了, 就是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我不熟知的人, 也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 和我住在一起了。
但是我这个人也是这样, 只要心中拿定主意, 也是决不可能轻易改变的。
我的脾气也是和她一样的倔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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